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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地上插滿了無數在風雪中輕輕顫動的箭矢,如同一片堅硬的草叢。


    反手握著那第一根箭矢的葉明柯,負著阿如立在滿地的箭矢之間,眼神冷漠地看著那群驚駭得幾乎都愣住的甲士。


    他再次邁開步伐,迎著前方黑壓壓一片或者持弓或者持刀的甲士,一步步向前走去。


    那些甲士的目光中滿是震驚與恐懼,看到葉明柯再一次逼近。那些甲士微微後退了一點,又握緊了弓箭與刀劍,齊聲地大吼一聲。


    後方弓箭手再次灑出一潑淩厲的箭雨,而前方持刀甲士則揮舞著刀劍湧上。


    葉明柯身體微微前傾,原本緩步前行的身體驟然加速,踏地如雷,在雪地上拉出一道騰起的雪色長龍。


    鋪天蓋地的箭雨落下,葉明柯握在右手的那根箭矢在他手中一轉,向著上方格擋,刺出的殘影連綴成片,箭尖相碰的脆鳴猶如一聲輕盈的詠歎。


    落下的箭雨中被掀起一線逆流倒衝向墨色的穹蒼,將潑天的箭雨切割成兩半。葉明柯越過箭雨撞進了人群間。


    “啊”


    一聲色厲內荏的咆哮聲擋在了葉明柯的身前,那是第一個擋在他身前的甲士,那個甲士年輕稚嫩的臉上瞪大的眼睛,帶著措手不及的恐懼,但他還是奮力地向著身前這個怪物少年揮出了一刀。


    “鐺”


    葉明柯左手抬起,堅硬的五指捏住了那向他斬落的一刀,手勢微轉,那把鋒利的軍刀竟然被生生地掰斷成紛飛的兩半。


    每一半都映出了那個年輕甲士錯愕震驚到難以置信的臉龐。


    葉明柯麵無表情地跨步向前,左手抓住那個年輕甲士的肩膀。


    那個年輕甲士還來不及慘叫便被被一股巨力甩進十幾丈外的雪地,在雪地裏哀嚎著翻滾。


    “怪物!”


    “妖怪!”


    “仙人要殺的怪物。”


    那些圍攏來的甲士被這一超出常理的畫麵驚駭得大吼著。


    “殺死這個妖怪。”


    “有功者可升為仙屬。”


    一個身穿將領服裝的壯漢大聲地嘶吼道。


    “一起上”


    “殺死他。”


    墨黑的穹蒼下,隻有這一處火光中聚著如同蟻群般密集的人群。


    喊殺聲如同潮水般從四麵八方湧來,無數張猙獰的臉在火把搖晃的光亮中扭曲咆哮。


    葉明柯立在雪地上,臉龐微垂著,雙眼緊閉。


    很疲倦很疲倦。


    要和風雪嚴寒戰鬥,要和高高在上的仙人戰鬥,要和這些不知如何評述的可憐又可憎的凡人戰鬥。


    已經很累,很累。


    如墨的黑暗,與昏暗的光亮在他的眼前搖晃輪轉。


    那些甲士在又一輪鼓氣之後,一個個嘶啞地咆哮著再一次向他湧來。


    葉明柯沒有睜眼,隻是再一次握緊了手中唯一的那一根箭矢,箭矢上,有他唯一擁有的一寸……鐵。


    洶湧的人潮一次次向他拍打而至,葉明柯逆著那鋼鐵與血肉的洪流,踏著鮮血與大雪一步步前行。


    他的臉龐一直低垂,握著的那一根箭矢卻極其精準地格擋開揮向他的每一刀,紮進每一個向他揮刀的甲士的手腕、肩膀、大腿、關節,留下一個個棄刀倒地慘唿的甲士。


    但是葉明柯四麵八方的刀光卻越來越熾烈,那些甲士像是被那些慘唿的同袍所鼓舞,前仆後繼地更加瘋狂地向著他揮刀砍來。


    不過走出了不到三十丈範圍的葉明柯再一次揮箭格擋開那些砍來的一把把軍刀,握著箭矢的右手微微顫抖著,他低垂著臉,唿出疲倦沉重的唿吸。


    又一輪刀光向他砍來,那些鋒利的軍刀在火把搖曳的火光中折射著耀眼紛亂的光。


    抬起眼的葉明柯被刀光晃得頭腦有些眩暈,沉重的唿吸裏滿帶著鮮血的甜腥。


    他感覺到有些作嘔的惡心,還有極致的疲憊,還有從這疲憊與惡心深處湧起的壓抑不住的……


    憤怒!如同在地底奔突的熔岩般的憤怒。


    “嗖”


    剛格擋開一輪刀光的葉明柯,耳朵一動,空著的左手迅如閃電地擋向後方。


    “呲”


    有血光自葉明柯的左手掌心中迸出,措手不及的葉明柯幾乎抓不住那支淩厲無比的箭矢,那支箭矢最後停下時距離阿如蒼白精致臉龐不到一寸。


    葉明柯緩緩將寒冷如冰的目光移向了那根箭矢的來處,那裏是一個提著一把牛角大弓,身材高大的一個髯須壯漢,正帶著幾分驚懼幾分不可置信地看著他。


    葉明柯閉上眼,深深吐息。


    左手一動,握著的那一根箭矢破空而去。


    他轉過頭,睜開深邃幽黑如墨的雙眼,右手的箭矢垂直貫穿釘住了一隻向他揮刀砍來的手。


    那個被他箭矢貫穿手臂的甲士發出一聲又一聲淒厲的慘叫,其餘的甲士被這慘叫聲嚇得攻勢一緩。


    而不遠處,那一個提著牛角大弓的髯須壯漢連慘叫也沒來得及發出,雙手捂著被箭矢貫穿的喉嚨,直挺挺地倒地。


    葉明柯抬眼平視著那一把距離他的麵孔不過幾寸距離的,不斷顫動的雪白的軍刀。


    “為什麽……”


    他隔著那把軍刀的鋒刃直視著另一邊那一雙滿是恐懼、憤恨與痛苦的眼睛,輕聲不解地問。


    “為什麽你們不會恐懼怪物,卻在仙人麵前卑躬屈膝供人驅使?”


    “是因為……”


    他的話語停頓了一下,迷離惘然的目光自鋒刃上低垂向下。


    “怪物懂得慈悲嗎?”


    “咄”


    他右手鬆開一直握著的箭矢,反手奪下那名甲士手中的雪白的軍刀,雪白的刀光撕開黑暗一閃而沒。葉明柯再次邁步向前,身後拉起一條飄揚的血帶。


    有溫熱的血迸濺在他麵無表情的臉龐上,染著鮮血的崩散的長發遮住了他的半邊臉龐。


    他大踏步迎上那些驚恐的甲士。反手握著的不再是隻有一寸鐵的箭矢,而是那把已經沾滿了血跡的鋒利長刀。


    更加濃重的血色潑灑在漆黑的夜幕中。


    他一直低垂著的臉麵無表情,凝望著雪地上鮮血的瞳孔中卻靜靜燃著悲憫的怒火。


    我不知道你們該不該死。


    我隻知道有一個人,寒窗苦讀二十年,想要去見他的君王,問一問君王為何隻敬鬼神,不問你們這群可憐的蒼生。


    可他死了,他沒有死在想要殺他的仙人的手中,而是死在他悲憫的蒼生刀下。


    他不該死。


    我隻知道,我背後背著的女孩,隻是一個無辜純淨的孩子,她不該死。


    我隻知道,我活在這個世間,沒有傷害過你們中任何一個人,我也不該死。


    我知道你們可能無辜,可能無奈,可能你們根本沒有勇氣、沒有智慧、沒有力量改變這個重病的人間。


    這個仙患叢生的人間,這個千萬人同求仙的人間,這個崇仙卻吃人的人間,這個風雪晦暗的人間。


    但這樣的人間……太不美。


    太無趣,太不公平。


    不如歸去,不如殺盡。


    他握著手中那個積滿鮮血的刀柄,眼神疲倦、悲憫而厭惡。


    在他身後,已經破甲三百。


    但他的身前,大部分甲士在恐懼著,後退著,但還是有另外的甲士咆哮著再一次撲來。


    每一個撲來的人眼中都帶著視死如歸的決然與勇氣,每一個人的臉上都帶著神聖的光芒。


    在他們撲來的一刻,在他們心中,他們是對抗魔鬼與妖怪,為自己家人爭取財富與榮耀的光榮的勇士。


    ……


    “嗬,這樣的人間確實混賬。”


    遙遠處的一棵雪鬆上,兩個人影站在樹枝上,一個蒼老的人影在雪鬆上看著不遠處那處火光中的廝殺,搖頭癡狂地大笑著。


    “他們畏懼壓榨他們的仙人,卻敢於對抗怪物。想要殺死所有異於他們可能給他們帶來傷害的東西。”


    “他們甚至會殺死他們中敢於反抗的人,因為相較於遙遠不可知的仙患,這些敢於反抗的人帶給他們的傷害更加直接與明顯。”


    “真的可笑,真的令人疲倦。”


    “我們不幫他嗎?”另一個背著重劍的人影低下頭,不想去看那修羅地獄般的景象,輕聲地問道。


    “不入地獄,何以成佛?即便他真的是那個人,不經過人間最殘酷的洗禮,又怎麽配得起那把劍,挑得起人間?”


    那個蒼老的人影眺望著那個在火光中,踏著大雪,披覆著鮮血而行的孤獨人影,威嚴而冷漠地道。


    “何況,如果我們下場了。我們等的有些朋友可能就不願意來了。”


    那個蒼老的人影目光緩緩移動,掃視過墨黑的穹蒼之下,莽莽遼闊的曠野。


    而在距離此地遙遠的一座臨著蒼茫大海的聳立山崖上,一個白衣飄飄、仙風道骨、鶴發童顏的仙人接過身旁弟子傳來的靈符密信。


    他閉上眼,感應著靈符中傳來的信息。


    “嗬”他輕笑一聲,搖著頭睜開了眼,像是得到了什麽好消息。


    “阿一,你對老二的這份密信怎麽看?”他對著身邊的那名弟子問道。


    易一木訥平凡的臉上沒有任何波動,隻是低下頭恭敬地道。


    “人皇體居然在短短時間內一連出現了兩人,實在奇怪。那個祭劍人也確實有些棘手,要不要弟子下山處理一趟?”


    “嗬。你說的這兩件都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第三條。”


    那鶴發童顏的仙人輕笑著將目光轉向前方崖下起伏遼闊的瀚海,眼神中有著不同於他淡然麵孔的熾熱與貪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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