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滿是人的廣場上,此刻陷入了一片死寂。


    沒有一個人站出來接高德的話。


    但這並不是因為臻冰人不尊重高德,更不是因為高德的話沒有分量。


    恰恰相反,他這幾句話太有分量了,就像是驚雷一樣,在廣場上所有人的腦海中炸響。


    直接是給他們完全炸懵了,導致他們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人群中站在最前列的克勞德長老眼前一黑,下意識站前一步,用手指指著高德,渾身顫抖。


    他是革新派的長老,在年輕的時候,就受過唐納德的指點。


    還曾在一起外出狩獵時,被唐納德救過性命。


    唐納德對他而言,既是恩師,也是救命恩人。


    所以他一直都站在唐納德這邊,是唐納德的“嫡係”,堅定的革新派。


    所以此刻,看見唐納德在自己麵前人頭落地,他下意識地想要出聲說些什麽,卻又遲遲說不出話來。


    高德隻是靜靜地看著他,臉上沒有半點表情。


    他的所為,既是複仇,也是一場測試。


    不論是施展【融身入石】埋伏在路上的刺客,還是唐納德直接出手想要強俘芙蘿拉,這兩件事都注定了他與唐納德之間已經是血海深仇,是沒辦法“冰釋前嫌”的。


    前者若不是他足夠謹慎,且兼具【偵測魔法+】與二階曼德拉魔眼,大概率已經死在了那個三環法師的刺殺之下。


    後者若不是有冰玉梧桐守護,芙蘿拉如今是何遭遇也可想而知。


    這樣的大仇,怎麽可能會因為唐納德如今做出一副沉痛認錯姿態而就此緩和與揭過?


    測試則是,高德也想看看,臻冰部落對於他們口中的“新王”,究竟是有怎樣的容忍度與服從度。


    就像他前世古代的王朝,臣民其實也不會是無條件服從君王的任何命令,除非那個君王擁有足夠的權威。


    而他,不但是外鄉人,還隻是一個一環法師,從任何角度看,都匹配不了這個“臻冰之王”的身份,更沒有半點所謂權威可言。


    如今,僅僅是因為一個法術預言,高德被擁上了王座。


    問題在於,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想法,自己的利益。


    他們會因為虛無縹緲的預言對一個陌生的“新王”具備多少的忠誠度?具備多少的耐心?


    這些都是猶未可知的。


    當世戰母的命令,都有人存在異心。


    對於一個已經入土不知道多少年的戰母的預言,他們真的會打心裏尊重與遵從嗎?


    高德捫心自問,至少他自己是做不到的。


    克勞德長老在高德的注視下,最後也沒能從嘴中吐出半個字來。


    他指向高德的手指無力地垂下,在眾目睽睽下,又低著頭默默退迴到了自己原先站的隊列當中。


    這既是克勞德長老一人的心情變化,其實也是在場大多數革新派長老當下的縮影。


    自從當年葛倫·波瑞阿斯意外身亡,唐納德爭位之事發生後,臻冰部落內部就分成了兩派。


    即使後來蘇奈法帶著【暴風雪】王者歸來,登上戰母之位,這種分裂依然沒有消除,隻是被強行壓抑了下來。


    這個過程中,蘇奈法因為所謂的“團結”與“大局”,多次說服自己容忍唐納德的逾矩,避免臻冰部落陷入內亂與分裂。


    但誰都知道,守舊黨與革新派隻要還存在,就是一顆隨時可能爆炸的炸彈。


    誰能想到,在預言中的“吾王”出現的第一天,王,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用【北風】斬掉了這個隱患。


    在極度的震驚過後,逐漸冷靜下來的蘇奈法乃至長老們,卻發現眼下的局麵,竟然如高德所言,是真正的“團結”。


    在斬掉唐納德的腦袋之後,革新派的長老們便沒了“首”,那他們除了擁護蘇奈法還有什麽其他的選擇呢?


    唯一的選擇,那就是最好的選擇。


    除掉唐納德,隻留蘇奈法,就再沒有革新派與守舊黨的派係之分,也就再沒有分裂的隱患,炸彈也就被排掉了。


    其實,這個道理誰都懂。


    可懂也沒用。


    唐納德是臻冰部落的大長老,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沒有人可以為臻冰部落下這個狠手。


    臻冰部落的冰裔與長老們不能,這是以下犯上,他們沒有這個膽子,也沒有這個能力。


    蘇奈法有這個能力,但是卻不適合做這件事,也下定不了決心做這件事。


    通過殺戮解決內部問題,對於戰母來說,並不是一個好選擇。


    這是其一。


    另外,麵對唐納德,蘇奈法其實是“小輩”身份。


    在母親葛倫·波瑞阿斯還在的時候,唐納德與她的關係還十分親近,十分照顧她。


    正是有這層關係在,所以當初在蘇奈法獨自出走菲尼克斯時,唐納德才念著這份情心軟,沒有選擇下死手。


    雖然,這也成了此後數年唐納德悔不當初的決定。


    但同樣也是因為唐納德當時的心軟,這麽多年蘇奈法才一直都未動過殺唐納德的心思——既然當時你沒把事做絕,那現在我也不會輕易把事做絕。


    這是其二。


    其三則是,唐納德作為部落大長老,對臻冰部落的貢獻有目共睹。


    對於任何一個王朝而言,這樣的老臣與功臣,若不是犯下“叛國”之類的重罪,是再怎麽樣也不好對他下殺手的。


    但現在,不用猶豫,不用糾結。


    高德已經通過一個極為簡單的揮劍動作,為臻冰部落做了決定。


    於理,他是臻冰部落預言中的新王,他的身份足以支持他做這件事。


    於情,他未受過唐納德任何的恩情,更不是臻冰部落人,所以不用在意唐納德的那些功勞與苦勞。


    最關鍵的是,唐納德已死,任何的反對都沒有意義了。


    識時務者為俊傑。


    俊傑絕不止唐納德一個。


    如此而已。


    革新派的長老們,看著高台上的高德,看著死不瞑目的唐納德,臉上的神情異常複雜,不一而足。


    蘇奈法因為震驚微張的嘴巴重新閉了起來,她已經完全冷靜了下來,並且接受了這個事實。


    她望著那些心思想法各異的族人們,平靜地吩咐道:“為大長老唐納德收斂屍身。”


    直到現在,那些始終支持蘇奈法的守舊黨長老們才反應過來,激動的心潮澎湃。


    人群微微地騷動之後,很快就有人上前,將唐納德身首異處的屍體收斂抬走。


    唐納德已成過去式。現在是新王的時代。


    “吾王,還有什麽別的要求嗎?”蘇奈法平靜地看著高德,幽藍的眼眸就像寧靜的冰湖。


    此情此景,到了此時此刻,高德不再懷疑預言的虛假,也不再懷疑對方的誠心。


    “臻冰部落的力量如何?”他開口問道。


    “可以稱之為戰力的冰裔人數大約在兩萬左右,其中四環冰裔法師包括我在內共有五人現在是四人,三環冰裔法師大約有兩百人,二環冰裔法師有近千人,一環冰裔法師大約有一萬兩千人,剩下的冰裔在你們外鄉,應當被歸入學徒等級。”蘇奈法毫不猶豫地答道。


    即使心裏早有一定預期,但高德還是不得不感歎,作為一個人口才五十萬的部族,竟然能擁有這般強大的一股力量,實在是太匪夷所思。


    雖然這個戰力分布其實並不符合一般規律。


    因為法師人數與普通人數的比例太高,並且一環等級的冰裔法師人數竟然比學徒等級的冰裔法師人數還多。


    正常情況下,各個等級的冰裔法師人數應當是隨著等級的提高遞減的。


    臻冰部落的冰裔法師人數分布之所以會這般詭異,原因也很簡單:


    他們的力量並非通過修行而來,而是來自體內的冰裔血脈。


    血脈強,法師等級就高。


    “比之雪原守護者如何?”高德又問道。


    “臻冰部落不止是北境上第一大部落,也是第一大勢力。”蘇奈法給出了答案。


    在北境這樣的地方,臻冰部落的力量便是最強大的。


    “據我所知,雪原守護者的四環法師可是有三位。”高德想了想,進一步確認道。


    原本臻冰部落的四環冰裔法師足有五位,可在他斬掉了唐納德之後,已經隻剩四位。


    所以從頂端戰力上來看,臻冰部落的優勢也並沒有太大。


    “他們三人,我一人就足以對付。”蘇奈法平靜地陳述道。


    她的語氣中沒有半點自傲,似乎這真的就是一件極其稀疏平常的事情。


    “那好,”高德點了點頭,最後緩緩開口道:“準備一下,五日之後,出兵冰原聖殿。”


    說完這句話,高德目光就一直鎖定在蘇奈法的臉上,想要看她的反應。


    但蘇奈法臉上的表情依舊平靜,仿佛他說的隻是什麽微不足道的話一般。


    可高台下,站在蘇奈法身後的長老們,聽到高德這句話,卻是有著極大的反應。


    有迷惑,有驚訝,有皺眉,也有遲疑擔心


    毫無疑問,他的這句話並不平常。


    因為冰原聖殿,是雪原守護者的總部。


    更重要的是,菲尼克斯與冰原聖殿之間足有五六百公裏的路程。


    在北境上,是沒有傳統的“路”可言的,這五六百公裏路程隻能涉雪而去,大約需要半個月的時間才能趕到。


    半個月的行軍,所需要消耗的食物和後勤壓力,對於一個人口五十餘萬的“原始部落”而言,絕對是極大的負擔。


    而迴報呢,至少目前是看不到的。


    雪原守護者隻是一個以守護雪原為教義的古教派,就算有一定的財富,但絕對也不足以填補出兵的損耗。


    所以,可以說,這是一個極其不負責任且荒唐的命令。


    高德本以為蘇奈法會出言反對,至少是會詢問具體的原因。


    但並沒有。


    她隻是平靜地點頭,“好。”


    隨後她轉過身去,麵對臻冰部落眾人,“你們應該也聽到了吾王的命令,五日之後出兵冰原聖殿,有問題嗎?”


    現場沉默了幾秒鍾後:


    “沒有!”


    如山一般的聲音震響起來。


    待聲音平靜之後,蘇奈法又道:“出兵冰原聖殿幹係甚大,時間緊張,諸位,現在就退下去開始做準備吧。”


    所有人再次單膝下跪,單手撫胸向高德致意之後,就整齊地退出了廣場。


    原本人山人海的廣場,很快就空了下來,隻剩下高德與蘇奈法二人。


    “你不問問我為什麽嗎?”高德問道。


    “在預言中得到的指引,第一條便是相信你,既然我們已經按照預言擁你為新王,那我們便會按照指引,無條件地相信你。”


    “哪怕我做的決定是錯誤的?”


    “結果未定,誰又能知道決定是對是錯呢?”


    “好,”高德換了一個說法,“哪怕我做的決定,在你們眼裏是荒謬的?”


    蘇奈法搖了搖頭,“所謂荒謬,隻是認知不同而已。”


    “出乎了預料,出乎了自己的認知,往往就會覺得荒謬。”


    她頓了頓,繼續道:“可假若你做的決定,都在我們的預料之中,都在我們的認知之中,那麽,我們不是自己就能做到一切了,又哪裏需要你呢?你又何以稱為複蘇的希望呢?”


    “我們正是自知憑借自己,無法讓臻冰光榮複興,更做不到讓北境統一,才會需要一個希望。”


    “而你做的決定,越是不同尋常,越是能證明預言的正確性。”


    “就因為一個預言,你就相信我這樣一個陌生人,就把足足五十餘萬人口的部落交到一個外族人的手中?”高德又問道:“不覺得這樣對你的族人來說,有些太不負責任了嗎?”


    “即使在儀式法術中,我看到的也隻是未來的一角,我也不敢確認什麽,但冰裔的衰敗確如其是。”


    “北境,已經千年沒出過五環冰裔法師了,臻冰部落,除去我,也足有百年未出過四環冰裔法師了。”


    “再這樣下去,隻需要千年,或許冰裔就會像龍裔一樣,徹底銷聲匿跡,不複存在。”蘇奈法透露了一些隱秘。


    “我們沒有時間再去試探,去等待了,現在能做的,也唯有相信。”


    “我隻是一個一環法師。”高德搖了搖頭,實話實說道。


    解決冰裔血脈衰敗的問題?


    蘇奈法相信他,他可不相信自己。


    至少目前而言,他是沒有半點頭緒的。


    “隻是現在而已。”


    “在由我舉行的冰裔古儀式法術中,我看不清你的麵容與身影,隻能看到一個模糊的輪廓,正從高山之巔而來,更看不見你的未來,隻能看到你與我們臻冰部落緊密相連。”


    “當然,這些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在你模糊的身影上看到了一種強大的力量。”


    “而這種強大的力量可以改變一切。”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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