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片被遺棄的土地。


    蒼茫的天空下,隻有皚皚的白雪與被白雪覆蓋的黑色凍原。


    曠闊的荒野之上,幾乎看不見半點綠色。


    破爛的營地、無處不在的野獸,還有時常冒頭、極度危險的地脈生物,一切都透露出一股原始的氣息。


    這裏便是北境,野蠻、粗獷、未開化的北境。


    一個黑瘦矮小的、穿著粗糙的獸皮衣服,發如枯草的七八歲小男孩,背著和他身體極為違和的巨大背簍,一步步從髒亂交錯的帳篷中交錯走過。


    背簍中,裝的是他在雪原上撿到的食草動物的糞便。


    主要是麝牛糞便。


    雖然北境大地上少有綠色,但也並非就代表著寸草不生。


    在苔原的凍土層中,能找到一些雜草野菜、野豌豆和岩高蘭、雲莓等在內的莓果。


    這些幾乎是北境人類日常唯一能食用到的“綠色蔬菜”。


    苔蘚、地衣也十分常見,這些與某些植物的根、莖及樹皮,則是食草動物們的主食。


    草食動物們的糞便中含有大量的植物纖維,這些植物纖維在幹燥後易於燃燒,且燃點較低,是北境人的常見燃料來源。


    走迴自家帳篷,喬伊將身上的背簍吃力地卸下。


    肩膀上傳來火辣辣的痛。


    這樣的重活,對於一個還未滿十歲的孩子來說,還是太過嚴苛了。


    但喬伊沒有半點怨言。


    在凍土之上,不吃苦是不可能的事。


    北境的孩子,每一個都是這麽長大的。


    喬伊取出一個手套,給自己戴上,然後伸入背簍中,如和麵一樣開始操作起來。


    這些糞便,要用雙手加工成餅狀或者小塊塊狀,然後再挑一個大好天氣,放在陽光下自然晾曬,等到其幹燥後,所形成的糞餅,才是理想的燃料。


    喬伊自從他的雙親在前年的雪狼襲擊中死去之後,便是依靠部落分配到的一點食物,以及自己時常冒險外出翻雪地,尋找野菜野草,勉強苟活著。


    部落小,卻不會拋棄每一位族人。


    在北境,族人就是最重要的東西。


    隻是部落雖然不會輕易拋棄失去雙親的孩子們,但這並不代表著喬伊就能理所當然地白吃白喝。


    事實就是,北境從不養閑人。


    即使是孩子,也是有著各自的工作。


    而製作燃料,便是喬伊的工作。


    一邊幹活,喬伊一邊用目光不斷瞄著帳篷之外。


    他在等部落的獵隊歸來。


    如果運氣好,獵隊的獵人們會扛著好幾隻獵物歸來,其中多為大角鹿、麝牛、野豬等,那時喬伊就能分到一大塊圍獵所得的肉塊。


    那是喬伊最幸福的時刻。


    但這樣的時刻,並不是常常都有。


    更多的情況是,獵人們隻有寥寥無幾的收獲,甚至都不夠部落裏的人每人吃到一口肉。


    這時候,有限的食物,就要優先供給給部落裏需要力氣的男人們。


    婦女、老人、孩子往往就隻能是喝口肉湯。


    這還不算是最壞的情況。


    外出打獵總是充滿危險的,受傷是常事,死亡更是見怪不怪。


    也有一些時候,獵人們扛迴來的不是獵物,而是同伴的屍體。


    這種時候,他們餓幾天肚子還是小事,主要是他們這種小部落,大一點的傷亡,都有可能導致部落本就脆弱的平衡被打破——獵人受傷,就沒法打獵,沒法打獵就沒有食物,沒有食物就沒有體力去尋找食物。


    如此惡性循環,最終就會導致一個部落就這麽消亡。


    而這樣的故事,在北境的永凍苔原之上,每一天都在發生著。


    所以,喬伊的目光中除了期待,還有著擔心。


    十分矛盾。


    在這種生存便是主基調的環境下,所謂的勾心鬥角就失去了存在的意義,部落裏的所有人都是共同體,這一點是很可貴的。


    今天,喬伊的運氣不錯。


    當部落裏的獵人們扛著一隻巨大的大角鹿歸來的時候,整個部落都沸騰了,充滿了孩子的歡唿聲。


    不多時,歡樂的笑聲就在整個部落營地中蔓延開來。


    就連喬伊都忍不住興奮地揮了揮拳頭。


    “獵人.”


    成為一個優秀的獵人,給部落帶來食物與歡唿,便是此時小小的喬伊心中最大的理想。


    半個小時後。


    “小喬伊,這是你的。”部落裏的老獵人提著一塊不小的鹿肉向喬伊的帳篷走來。


    喬伊也差不多做完了手上的活,正在清潔。


    他接過沉甸甸的鹿肉以及附帶的一小塊內髒,向老獵人表示感謝。


    北境人的飲食都是以肉類與魚類為主,占比超過九成還多,極其偶爾的情況下,才會佐配上一些野菜野果。


    而且為了最大限度地保留食物的營養價值,以及節省燃料,食用方式也常常是極為野蠻的生吃。


    這種看似“野蠻”的吃法,實則是北境人與自然和諧共存的一種生存方式。


    喬伊小心翼翼地取出自己藏在腰間的特製骨刀。


    雖是骨刀,但經過他時常的打磨,已經變得異常鋒利。


    喬伊用骨刀在這一大塊鹿肉上輕輕劃動著,手法熟練而精準。


    一片片薄如蟬翼的肉片便是被割了下來。


    隨後,喬伊再將這些肉片送入口中。


    冰涼的肉質入口即化,口感就像是冰淇淋一般,釋放出濃鬱的鮮美與甘甜味道。


    喬伊臉上頓時是露出滿足的神情。


    他早已饑腸轆轆。


    事實上,整個部落,除了那些要外出打獵的獵人們,為了保證力量與體力,時常能吃個八分飽,其它大多數人一般都是半飽狀態。


    隻有在極其少數的節日,才會放開囤糧,大吃特吃。


    饑餓,也是北境人的常態。


    在這片大地上,食物,太過珍貴了。


    嗚~~~


    嗚~~~


    就在喬伊一邊享受食物,一邊憧憬著將來自己成為獵人的場景時,一陣緊過一陣的牛角號聲就在部落營地中響起。


    伴隨著號角聲,一個嘶啞還帶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恐懼的聲音傳來:“雪狼群襲擊!雪狼群襲擊!大約有三十隻!馬上就要到了!”


    聲音的主人,是他們這個小部落的領袖,整個部落中唯一一個冰裔血脈覺醒者。


    聽到“雪狼”二字,喬伊渾身汗毛都豎了起來。


    雪狼,是北境大地上最常見的地脈生物,遍布永凍苔原的每個角落。


    數十萬的數量,以及從最低階的0環雪狼到上至5環的霜雪狼王,讓雪狼群成為了北境人最頭疼的難題之一。


    而雪狼群又喜成群出沒,在食物緊缺的時候,便會對北境人部落營地發動襲擊。


    喬伊的父母,便是死在雪狼群的襲擊下。


    這段早年的經曆,除了讓喬伊對雪狼有著極深的仇恨外,還有著藏在潛意識深處的恐懼。所以此刻的他,在聽到了雪狼群襲擊的消息後,就像是炸毛的貓一般,頓時是進入了最高警備狀態,牢牢抓緊了手中的骨刀。


    三十隻規模的雪狼群,按照常見的比例,大約會有三頭一環的冰雪狼.


    這樣的狼群,不說能覆滅他們的部落,至少是能讓他們部落傷筋動骨。


    而對於這樣一個小部落來說,傷筋動骨很多時候往往就意味著覆滅。


    前年那一次的雪狼襲擊,他們才勉強挺了過來,還未恢複多少元氣。


    再遭遇一次,誰都沒有信心部落是否能挺過這個冬天。


    “畜生,這些該死的畜生,怎麽就衝著我們來.”有部落中的婦人已經抱緊自己還在繈褓中的孩子,喃喃自語道,語氣中滿是絕望與哀傷。


    “大家將今天分到的鹿肉拿出來,扔到部落入口。”部落的族長已經果斷下達命令。


    雪狼群雖然兇狠,但若不是餓極了,也少有去襲擊人類營地的。


    畢竟對於它們來說,這也是個十分危險的行為,怎麽都要傷亡不少同伴。


    所以,若是主動取出一些食物,將這些雪狼喂個半飽,它們是有大概率退去的。


    此舉,也常常被稱為“雪狼稅”,意思就是向雪狼交稅,以食物換取和平。


    雖然有些不舍,但是剛剛分到鹿肉的族人們,還是迅速的上交。


    食物沒了,還有機會再去打獵獲取,若是人沒了,那就真的都沒了。


    獵人們從族人的手中接過沉甸甸的肉塊,再將這些肉丟在部落的入口處,仿佛是獻給雪狼的貢品。


    就在他們完成這一切動作後,一群猙獰的,渾身霜白的雪狼就已經毫不掩飾地奔襲而至,它們就像白色的幽靈般,越過雪地。


    雪狼的外形有點像犬,但卻比狗兇惡太多。


    它們的眼睛閃爍著幽綠的光芒,仿佛能洞察人心的恐懼與不安。


    雪狼群在部落入口處停了下來,看著那裏堆積的鹿肉。


    已經取出武器的部落獵人,則是緊盯著雪狼群。


    空氣中彌漫著緊張的氣息。


    每一聲寒風唿嘯,似乎都能觸發雙方緊繃的神經。


    這時,雪狼群中傳來了幾聲低沉的嗚咽。


    緊接著,三隻體型龐大、氣勢逼人的的巨狼緩緩向前。


    它們便是這隻雪狼群中的最強者,三隻一環的冰雪狼。


    它們將決定著整個狼群的動向。


    其餘的雪狼,那些零環的雪狼,則是用敬畏的目光注視著這三隻一環的冰雪狼。


    冰雪狼來到那堆鹿肉前,輕輕翕動鼻子,嗅了嗅。


    隨後,就是一片可怕的,牙齒咬斷骨頭的撕磨之聲,聽得人全身發寒。


    雪狼那強健鋒利的牙齒,最擅長的便是咬碎堅硬的骨頭,然後吸取其中的骨髓。


    那冰涼的骨髓,向來是雪狼最愛的食物之一。


    那三隻頭狼在舔舐完其中的骨髓,吸取得一滴不剩之後,又緩緩地抬起頭,對著部落那百來號的人目光注視,幽綠的眼睛露出兇光,仰天發出一聲長嘯,戾氣驚人。


    那族長的臉上一下子變了。


    雖然語言不通,但是雪狼的意思很明白,這些肉不夠,它們還要更多。


    “貪得無厭的畜生”


    狼群的數量並不算特別多,大約就在三十之數。


    但是他們部落實在太小了,除去老人小孩婦女,真正具備戰鬥力的也隻有三四十人。


    北境人從不缺乏勇氣與力氣,也不是不能與這些雪狼一鬥,可一旦真的拚起命來,必然傷亡慘重。


    到時,要怎麽熬過去即將到來的凜冬?


    族長心中升起一股無力感。


    這就是小部落的無奈,沒有半點抗風險能力,一點點意外都有可能讓部落走向覆滅。


    “勞特,帶人再去倉庫裏拖一隻麝牛出來。”族長說道。


    “族長,那是過冬的儲備糧啊.”叫做勞特的獵人臉色大變,焦急道。


    “聽我的!”


    “是族長。”


    片刻之後,一隻碩大的凍麝牛被勞特與幾位壯年獵人從倉庫中合力拖拽而出。


    其龐大的身軀,在雪地上留下一道深深的痕跡。


    雪地上,那三隻一環的頭狼注意力瞬間被這新出現的獵物所吸引,幽綠的眼眸中閃爍著更加貪婪的光芒。


    部落的眾人看著獵人將凍麝牛拖拽到部落入口處,每個人臉上都寫滿了憂慮與不舍。


    “人活著,比什麽都重要。”族長的聲音不大,卻異常堅定。


    勞特等人迅速將麝牛拖到狼群麵前,然後放下。


    那三隻頭狼緩緩逼近,圍著麝牛轉了幾圈,似乎在驗貨一般。


    “勞特,小心!!”


    就在這時,異變發生了。


    部落族長雙目通紅的大叫起來,想要提醒勞特。


    但是已經來不及了。


    那三隻頭狼中的一隻,暴起發難,猛地躍起,將勞特撲倒在地,一口咬下。


    勞特匆忙之間來不及做出反抗,隻是憑著本能與血勇,奮力扭過頭去。


    那對著它脖子而去的獠牙,最後是在勞特的肩膀上扯下了一塊血肉。


    勞特發出一聲慘叫。


    另一邊,其它兩隻冰雪狼也是同時發難。


    另兩位獵人就沒有勞特這麽好運,隻穿著獸皮衣的腹部直接被冰雪狼的利爪劃破,腸子一瞬間就從肚子裏流了出來。


    被劃破肚子的兩位獵人發出的痛苦慘叫聲,就像一把刀刺在了在場所有人的心上。


    “畜生啊!”


    部落族長看到這一幕,目眥欲裂。


    就如人類也有各種性格一樣,雪狼同樣如此。


    眼前的三隻頭狼,顯然就屬於那種狡猾兇殘的性格,根本不講所謂的“江湖規矩”。


    這邊,頭狼兇性大發,再一次張開血盆大嘴,獠牙咬向被自己撲倒的勞特。


    “不”部落裏有人已經失聲叫了出來。


    勞特也是臉色慘變,知道自己這迴怕是要命喪於此了。


    嗖!


    眼看著冰雪狼鋒利的獠牙近在咫尺,部族裏的其它獵人還來不及反應的時候,所有人的耳中,都聽到了一聲像是箭矢劃破長空的聲音。


    隨著這道聲音傳來,一道熾熱的火焰束從一個刁鑽的角度猛地射出,直奔那隻頭狼而去。


    然後,那隻頭狼忽然地一聲慘叫,瞬間就被轟飛了出去。


    勞特險死還生。


    獵人的經驗,讓他一瞬間捕捉到了火焰束來臨的方向,下意識地看了過去。


    然後,勞特就看到,一個身影就像是閃電一般,踩著極長的“鞋子”,正從數十米外的高坡上快速“滑”了下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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