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舟這些年日夜與溫酒相處,沒有把溫酒帶入正軌,反而有點跟著溫酒一起跑偏。堂堂墨雲二皇子,現今衣物破了也不管,吃相粗野也不管,反而覺得大咧咧地往地上一坐還有點微帥。


    但他的初心一直沒變。


    雲舟向來認為自己是個身份特殊的普通人,普通帥人。身份也隻是給了他特殊的責任而已,如果站在所謂的高處,隻看見眼下的歡唿,看不見遠方的疾苦,那實在枉為雲家人。三年前,雲舟經曆了一次猛烈塌房:創造了拏雲千年文明,被無數雲家子孫視為信仰和神明的雲絕羽,竟已是為一己私利屠戮溫酒全族的惡魔兇手。那其實對雲舟造成了極大的衝擊,卻又從未動搖過他的初心。


    因為雲舟對身為雲家人的自豪,不是源於千古一帝雲絕羽,而是源於恩師雲眠,及如今執政整個墨雲王朝的親生大哥。


    這也是雲舟費解又生氣的原因之一,明明三年前已設法將鄔府的種種惡行和狼子野心知會給皇兄,為何過去三年之久,皇兄和皇廷毫無動作?以致於鄔府如今仍肆無忌憚作惡。


    皇兄不管,那就我來管!


    雲舟可不是溫酒那樣,熱血一衝,老子就爛命一條,惹老子生氣的也都要被揍成爛命一條。雲舟的熱血越是洶湧,腦子越清醒冷靜。他當然知道自己與對手辛棣的差距,三年前對抗的皇甫獻,在四將中排名最末,仍幾經波折,集鳴煜全族和自己、溫酒、唐悅兮之力,才勉強與之抗衡。若不是搖曦太子的星劫恰至,與溫酒同時領悟奇招“傾世浪”,勝負尤未可知。


    與辛棣的第一次交手,便被他輕易毀去一臂,雲舟看似輕描淡寫,那是為了控製溫酒的情緒,其實雲舟心中的震撼極大,不是雲舟沒有見過高手,是確實沒有見過如此強橫不講道理的高手。辛棣這“地蒼海壽”的命力,竟可以讓他接觸到的任何事物加速時間流失。要知道這世間還未出現過永恆的道力或者命力,意味著隻要他辛棣願意,任何道力或者命力都會一瞬間消散!


    但沒關係,無所畏懼地跟所見不平事死磕到底,是每個熱血少年的基本素養。


    時間稍往迴拉那麽一會兒,雲舟剛從溫酒麵前截過辛棣,憤而宣戰道:“斷手之仇,取爾狗頭!”


    辛棣本來眼見大功告成,此時卻遭阻滯,自己傲視拏雲的辰封結界更是一朝被破。聽到雲舟不知死活的宣戰,狂怒而笑,不置一詞,蓄滿命力的一拳眨眼已轟至雲舟鼻尖!


    雲舟大吃一驚,沒想到辛棣全身橫肉,兩丈魁梧之軀,一招之間竟如此迅疾!他後仰閃身,堪堪躲過。


    二人一息之間,便在拳劍相交之下過了數十招。雲舟吃驚更甚,自己是仰仗命力的獨有特性,才擁有無與倫比的身法和速度。這辛棣竟僅靠肉身錘煉,便隱隱勝過了自己引以為傲的如風極速!


    還不止如此。


    自小苦學,閉關苦練的每一記精妙劍招,一一被辛棣的普通直拳化解!


    雲舟心中震驚無以複加,招式無用還可以理解,一雙肉做的拳頭怎麽可能抵擋無堅不摧的傳世神劍?即便是溫酒那樣的強悍體魄,憑肉身抵抗神劍也絕屬妄語。


    眨眼又過數十招,雲舟再聞噩耗。劍靈守玄子著急忙慌道:“不行!淵罪劍不可再用!小老頭子要遭不住了!”雲舟詢道:“為何?”守玄子著急解釋:“這廝的命力太邪乎,再多碰兩次淵罪劍,我的靈魂都要消逝了!”


    這世上大概不會有永恆的靈魂,守玄子的靈魂消逝,於他而言便意味著真正的死亡。雲舟趕忙收迴淵罪劍,這一來單手單劍應敵,立即險象環生。好在雲舟終於明白辛棣用肉拳抵擋神劍的秘密,並非是他肉身強悍如斯,而是他“地蒼海壽”的命力不僅能讓神劍上附著的命力流失,還能讓揮動和禦使神劍的力道流失!


    每一招每一式落在辛棣的拳頭時,就好像輕輕搭在他的拳頭上一樣!無法造成任何傷害,還要承受他拳頭的重擊!


    雲舟心道不好,以這命力之威,幾立不敗之地。果然,命力道力全無作用的情形之下,雲舟毫無還手之力,隻得到處逃竄拖得時間以思考對策。


    對辛棣而言,一切都在意料之中,他突然問道:“二皇子就不好奇嗎?我等一介下臣,何以膽敢以下犯上,對當朝二皇子動手。”


    雲舟一愣,他雖清楚自己身份,卻向來不放在心上。辛棣突然有此一問,雲舟隻覺得令人發笑,嘲道:“鄔府一向盼著給拏雲換個天,辛將軍若不如此一問,我還道大家都是習以為常的。”


    辛棣嘿然:“雲家千年以來魚肉百姓,惡貫滿盈,我鄔府取而代之乃是順應天意,二皇子大不必對天意冷嘲熱諷。”


    雲舟怒極反笑:“我雲家在位千年,雖力有不及遠時,但受雲家恩澤的百姓無不幸福安康,口口稱頌!”


    辛棣拳腳並用,猛然加大攻勢,雲舟倉皇躲過,還好辛棣暫未展露高深的可及遠術法,雲舟尚能逃得一時半會兒。隻聽辛棣哈哈大笑,似乎剛才聽到一個極有趣的笑話,忽又冷聲道:“二皇子心係百姓,令人佩服。不愧是當年逼得慕容皇後,也是你大哥的生身母親,揮劍自刎之人。鄔府對此恩情確是銘記於心。”


    雲舟如遭雷擊,顫聲道:“你……你怎知……”


    辛棣道:“怎知這宮廷極深之秘?嘿,你道本將軍願意知道你們雲家的醜惡事跡麽?若非你雲家將第五一族近千人關押至深宮密室,本將軍又憑何以能見到這許多雲家趣事。”


    雲舟喃喃道:“第五一族?”


    辛棣察言觀色,但覺雲舟神態不似作偽,接著道:“二皇子對民情的體察看來是有些粗枝大葉,一個近千人的大家族,憑空消失,竟沒有引起二皇子的注意。”不說雲舟那年尚未出生,就算出生了不知道這些見不得人的髒事也在情理之中。辛棣當然知道這些道理,他隻是眼見大仇將報,按捺不住內心的興奮要將自己與雲家的恩怨和盤托出。


    眾所周知,報仇雪恨時是一定要讓仇人知道自己高姓大名的。凍魚戰神高啟盛是一個前車之鑒,但那也隻有地球居民才知道。


    辛棣橫肉顫動,眼中泛著令人生畏的狂喜:“那年,第五一族的血液可以使非族中人功力大進的秘密,竟已傳入雲家耳中。”


    “你們雲家作為劍仙之後,再未出過劍仙。又是當朝掌權者,對於修為的提升自是狂熱無比。你們將第五一族全數捕獲於秘牢中之後,每日像螞蟥一樣無休止地吮吸第五一族的人血。隻是人血的再生速度如何能及得上人心貪婪的滋長速度?堆積成山的一具具幹屍讓你們雲家很快意識到,想要永久地索取這寶貴血液,必須要將這一族人圈養起來,要讓他們像畜生一樣繁衍。”


    “但那還是不夠快,出生的血液遠沒有消失的血液多。於是你們雲家人想了個法子,喂藥,嘿,喂春藥。每個人都被掐著下顎,灌著全拏雲藥性最猛烈的春藥。之後第五一族的人,忘掉了倫理,忘掉了親人,忘掉了自由,每個人都成了麻木的交配機器。”


    “很快有個叫第五歆的孩子,便出生在這樣的環境中。”


    “稍過些時日,雲家人發現這個叫第五歆的孩子,覺醒了一個命力。一個可以直接作用於他人的修為上,使他們的修為瞬間增長數倍的命力。雲家人各個都想要成為世界上第二個劍仙,對於第五歆這個孩子的‘使用權’,產生了一些微妙的心思。”


    “因為多用一刻這個孩子,便比其他人多一分機會先成為雲彩上第二個劍仙。”


    “好在第五歆這個孩子也十分乖覺,他意識到了雲家人的心思,將計就計,先幫助雲家人猛增修為,取得他們的信任。再暗中挑撥,對正受命力增長修為的雲家人,稱自己受另一個雲家人指使,不可全力助他增長修為。”


    “挑撥小人之間的關係,效果自然立竿見影,何況他們關係本就不睦。最重要的是這兩個雲家人地位舉足輕重,在貪欲的驅使下大打出手,很快引發了你們雲家有史以來最大的內鬥。那場鬥法持續了一天一夜,終於被第五歆找到了機會逃出雲家的控製。”


    雲舟默然片刻:“你就是第五歆。”


    辛棣眼中充滿了滔天恨意,死死盯著雲舟:“你說雲家人,該不該死?”


    雲舟唿出一口氣,朗聲道:“今日雖必取你狗命,但若你所言屬實,我……本王許諾保第五一族幸免於難。”雲舟這麽說,已然相信了七八成,他很久沒有用上類似“本王”這樣的自稱,心境正悄悄發生變化。


    辛棣的笑容更加瘮人:“二皇子屬實會收買人心,竟還願意保一族死人,本將軍差點就要對你感恩戴德。”


    雲舟眉頭緊鎖:“什麽?”


    辛棣道:“獲得自由那晚,你猜本將軍第一件事會幹什麽?躲起來不讓你們雲家找到?嘿。”辛棣的麵容逐漸扭曲,極為憤怒:“老子自然是迴到那秘牢,一把火燒了全世界最汙穢的地方!”


    雲舟額頭青筋暴起,但他又無話可說,或許死亡對於第五一族人正是解脫,遲到的正義和自由才是枷鎖。


    辛棣收拳而立,麵色恢複如初,好像剛剛講述的是旁人經曆般,道:“難怪皇甫獻那個騷娘們和老二這個小窩囊廢都折在二皇子手上。道命雙修,劍技精湛,論速度在整個拏雲也是首屈一指。”雲舟好容易得了喘息之機,趕緊恢複力氣,尋思對策。隻聽辛棣接著道:“本將軍確實隻擅近身製敵,傻子都知道越近越是不安全,但你猜本將軍為何命力大成以來,從未受過一次傷?”


    雲舟哪願意跟這人硬聊,敷衍道:“猜不到。”


    辛棣道:“因為在‘迴首陣’中,所有人的鬥誌都會被本將軍的命力化解,成為一條癱軟的蠕蟲,任人宰割。即便你的修為再高,鬥誌也不可能是永恆的。”


    雲舟大驚:“什麽?”他反應過來,辛棣趁剛才述說往事之際,暗中施展了所謂的“迴首陣”,依辛棣之言,陣中的自己會被他化解鬥誌,那還得了!辛棣一拳過來,難道自己會躲都懶得躲,直接被打得煙消雲散嗎?!


    說時遲那時快,辛棣這一拳隱含風雷,眨眼便到了雲舟鼻尖!誰知雲舟雖然吃驚,但還是一個閃身躲掉了辛棣的進攻。


    兩人大眼瞪小眼,雙雙愣了一下。


    雲舟不禁用上了三年來一直沒學會,但自以為學得很像的溫酒嘲笑口吻,向辛棣道:“吹牛逼啊?”


    辛棣驚怒交集,喃喃道:“有這種事………”他深知此番任務解決得越快越好,遲則生變,偏偏這雲舟像一隻小泥鰍,滑膩不留手。是以辛棣使出從無敗績的“迴首陣”,在此之前,所有的敵人無一例外在“迴首陣”影響之下,成了毫無求生欲的活死人。這個雲家的二皇子……憑什麽不受任何影響!?難道真的有不滅的鬥誌?!


    辛棣不再發一言,渾身的橫肉閃爍著淡淡銀光,片刻後銀色的火焰紋路包裹著他全身。


    雲舟感受到了百倍於先前的壓迫感,知道這是“地將”辛棣的完整實力。


    辛棣的頭部也完全覆蓋上銀色的火焰紋路,他麵無表情道:“可惜本將軍的壽命沒有修道者那般漫長,否則如鄔府主一樣增添一萬年修為……你們雲家焉能安穩活到今日?”


    雲舟冷汗涔涔,他震驚的不是辛棣再增加個無視一百年修為,而是他言下之意……是已經用命力讓鄔珺朝增添了一萬年修為……那會是個什麽樣的怪物?


    辛棣獰笑一聲:“雖然提升自己的修為稍微麻煩了些,但就剩片刻便要結印完成,連三成實力下二皇子都隻能倉皇逃竄,憑什麽取本將軍的性命?本將軍從不聽人遺言,但雲家人的遺言今天一定要破例聽一番!說吧!”


    雲舟感受到辛棣猛漲的氣勢,心裏感歎這“地蒼海壽”的命力的實在神通廣大,竟還能使自身的修為直接暴漲,隻要不超過自己的壽命,便沒有上限。


    而自己……實在沒招了……雲舟迴想自己一生所學,其實早溫酒很多年便掌握了化靈、臨蒼兩個境界,一手禦劍的修為也是強橫無匹,三年前便曾出奇重傷皇甫獻。可偏在強敵辛棣麵前,所有的招式都形同虛設……


    但那又如何!


    就算自己在三成實力的辛棣麵前毫無還手之力又如何!


    這不是自己能不能贏的問題!


    這是無辜百姓的性命,就歸自己管的問題!


    這就是自己,帥得一比的問題!


    辛棣的“祭真印”已完全結成,如他所言,便是用命力使修為增長了近一百年,如今他真正的實力三倍於前,速度快到雲舟已完全看不清。


    雲舟看著這銀光閃閃的直拳勢如破竹,知道自己的胸口,或者自己的性命就要和自己的右臂一樣,在辛棣的命力下煙消雲散。而他好像有一種錯覺,就是自己空蕩蕩的右臂……


    “嘭!!”一聲驚人而又沉悶的巨響,辛棣和雲舟,雙雙無比震驚地看著辛棣那鐵鍋般巨大的銀紋拳頭!


    隻見與辛棣拳頭相抵的,是一個白色半透明,映有生生不息螺旋淡紋的手臂!手臂一頭緊握成拳,正與辛棣對峙,另一頭則連在雲舟的右肩!


    這是一條用命力凝聚成幾乎有實體的手臂!充盈著躍動的葬劫灼神風!


    雲舟理解自己內心不服輸的勁驅動著命力,但完全不理解,為什麽這條完全是命力的手臂,沒有被辛棣化解!甚至還能對抗擁有全盛實力的辛棣!


    辛棣臉上的震驚不少於雲舟,喃喃道:“這世上……真的有永恆之力……”然而他麵色瞬間轉喜:“並沒有啊。”


    原來那條半透明的白色手臂似乎也受“地蒼海壽”的作用,肉眼可見地萎縮,力道大減。


    雲舟剛看到希望又要破滅,心中大急,猛催命力,卻毫無效果,半透明手臂越來越透明,充滿生機的螺旋紋也蔫了大多數。


    然後變數再生!


    被溫酒解救的羸弱小仙鶴,撲棱著小翅膀,搖搖晃晃地向辛棣和雲舟的方向撞來!


    二人同時注意到,激烈對峙中還未反應過來,小仙鶴撞向雲舟的胸口!雲舟本以為自己要被撞飛,誰知小仙鶴化作一束白光消失在胸口。


    雲舟一呆,接下來更是大驚失色!那小仙鶴消失在胸口後,自己全身湧起了一股無法抵抗的無力感,好像命力在一瞬間就被掏空!抵住辛棣的拳頭也毫無征兆地消失!


    辛棣見狀大喜,他的心裏早就有了“此子不除,日後必成大患”的膚淺念頭,而此時恰好雲舟命力全無,若不全力出手,更待何時?!遺憾的是,事態變得比辛棣的拳頭、念頭都要快!


    那支半透明胳膊終於再次出現!辛棣連反應時間都沒有,被半透明胳膊一拳揍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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