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賓樓內,酒過三巡,菜過五味。


    蘇無名忽然放下筷箸,轉過頭,對仍在給自己夾菜的熊千年問道:“刺史啊,蘇某在南州有一位故交,十幾年沒見,甚是想念。”


    蘇無名的臉龐上露出懷念之色,他是狄公弟子,身份非同尋常的同時,也讓其難得一摯友,“他是一位書法家,叫顏元夫,不知刺史可認識啊?”


    話音剛落,滿臉笑容的熊千年表情忽然僵住,笑容更是肉眼可見的消失。


    就連一旁的羅長史也是麵露苦色,看了看刺史的表情,訥訥無言。


    蘇無名何等眼力,瞧見熊千年的神情,心中一突,一種不祥的預感油然而生。


    眾人皆是玲瓏心者,看到兩人的反應,許是料到什麽,也是紛紛停筷。


    就在熊千年與羅長史麵麵相覷,思索如何解釋時,望賓樓外忽然傳來喧鬧聲。


    一陣哀婉淒切的琴聲,如泣如訴,宛若幽泉嗚咽,冷澀凝絕。其音低沉,似秋夜寒鴉泣血,每一個音節都飽蘸哀愁。


    蘇無名心中一頓,看了看熊千年的臉色,卻聽費雞師忽然道:“這誰家出殯啊?這哀樂之琴,彈的都如此動聽!”


    熊千年終於開口,聲音中滿是悲痛,道“蘇司馬,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這琴聲之下所送之人,就是您的故交顏元夫!”


    熊千年話音剛落,蘇無名麵色巨變,“你說什麽!”蘇無名頭暈目眩,心急之下,連忙站起的身子忍不住一個踉蹌。


    一朝別離,竟成永訣。


    李伏蟬早已注意著自家阿叔一舉一動,身形變幻,趕緊扶住了蘇無名,關切道:“阿叔,小心。”眾人亦趕忙起身,一臉關切地看向蘇無名。


    蘇無名緊緊抓住李伏蟬的臂膀,眼中是藏不住的哀傷,“伏蟬,快,我要去瞧瞧!”


    李伏蟬毫不猶豫地點頭,扶著蘇無名走出屋門,於二樓俯瞰長街之景。


    來時還熱鬧非凡的長街,此刻早已沒了喧鬧,過往的行人分立兩側,駐足觀望著一支隊伍緩緩而來。


    陰司錢幣漫天飛舞,一支出殯隊伍漸漸映入剛出屋門的蘇無名視線裏。一輛載著漆黑棺槨的馬車緩緩前行,一名身著素衣的文士手提竹籃,揮灑著陰司紙幣,步伐緩慢而沉重,神情悲切。


    馬車側旁,一名同著素衣的雅客,神色低沉,扶著棺槨,一步一挪,跟隨著隊伍。


    而馬車之上,棺槨之前,一位素衣琴者,神色悲痛,雙手不斷拂過琴弦,那淒婉悅耳的琴聲顯然正是出自他手。


    熊千年看著出殯隊伍,長歎一聲,對著蘇無名解釋道:“七日前顏元夫病故,這不,南州四子剩下的三位正在為他發喪。”


    蘇無名怔怔無言,片刻後,嘴中才慢慢呢喃道:“南州四子……”


    熊千年指著送行隊伍中的幾人又道:“扶棺的人是茶道高士,鍾伯期,不要說南州了,凡是有茶之地,對茶道最為精通者,就是此公了!”


    “彈琴的,是古琴聖手路公複,他手下的三國古琴,弦音非比尋常啊!據說他在山間彈奏之時,常引得百鳥齊鳴,連溪水之聲都能和上他的弦音啊!”


    “撒紙錢的是詩人冷籍,他的詩,南州婦孺皆會吟詠,”稍頓片刻,看了一眼扶著蘇無名的李伏蟬,“當然,與小郎君相比,卻是還稍有不及的。”


    李伏蟬無奈,隻是迴頭應了一句過獎,熊千年才繼續道:“這三位加上死之前就名噪長安的顏元夫,並稱為南州四子。”


    蘇無名看著愈來愈近的隊伍,深吸一口氣,緩緩站直了身子,先是對李伏蟬點了點頭,待李伏蟬鬆開手,這才迴過頭對熊千年道:“熊刺史,我想下去,送送我的故交。”


    熊千年連忙點頭,“蘇司馬乃性情中人,我和羅長史陪你一同下樓相送!”


    蘇無名看著李伏蟬,輕聲道:“伏蟬,我想下去送送我的故友。”


    李伏蟬少有的正色,“阿叔,伏蟬與你一起!”


    蘇無名重重點頭,此刻,在他身側的李伏蟬給了他莫大的安慰。這個世上蘇無名無依無靠,李伏蟬的存在,於他而言,是後輩,亦是親人,得李伏蟬相伴,是他蘇無名的大幸!


    眾人剛至樓下,還沒走上街,佇立街道兩側的行人中突然衝出一個年輕郎君,形容消瘦,顴骨凸起,雖有幾分文士氣息,但眉眼間處處透著精明市儈。


    那郎君攔住送殯隊伍,激動地高唿一聲:“先生,林寶拜上,請先生收我為徒!”林寶的視線緊緊盯著馬車上撫琴的路公複,嘴角含笑,深深一禮。


    此言一出,人群中傳出騷動,“收徒,怎麽在這個時候說這種話!”“這林寶,怎麽如此不知禮數!”“真是莽撞,居然攔出殯隊伍!”


    蘇無名幾人也走到路邊,看著場中的情景。


    路公複悲切至深,以琴抒懷,卻忽然被林寶打斷,眉頭皺起,厭惡地看著下方的林寶。


    路公複還未說話,扶棺的鍾伯期急忙上前,氣急道:“你幹什麽?你……”情緒激動之下,竟忍不住咳嗽起來。


    林寶絲毫不曾意識到自己的魯莽,反而說道:“鍾公,我是真心想拜路公為師,”說話間,竟直接跪下,看著馬車上的路公複,“路公,我已經是第九次拜您了,您就收下我吧!”說完,重重磕了一個頭。


    路公複麵無表情,語氣生硬,滿是冷意,:“真是胡鬧!”


    林寶急忙道:“先生,我知道您孤身一人,您要收我為徒,我就是您的兒子,我願意為您養老送終的!”


    上官瑤環輕輕搖頭,眉頭也是微微皺起,輕言道:“無論此人是否真心誠意拜師,選此時機,也是叫人心生厭惡。”


    李伏蟬看了看蘇無名,見他已經慢慢恢複,這才迴頭道:“此人已八次拜師不成了,如今大庭廣眾之下,突然來拜,想來,是以為眾目睽睽,這位老先生不忍心拒絕,隻是看這老先生麵色,結果不會如他所願了。”


    果不其然,頭戴孝布的路公複麵容冷硬,寒聲道:“混賬!來人,把他給我轟走!”


    送殯隊伍中立馬走出兩人,架起跪在地上的林寶往人群後拖去,林寶大急,麵容猙獰,瘦弱的身軀裏爆發出尋常難有的氣力,掙脫兩人的束縛,大聲質問道:“先生,您為何不肯收我為徒,就因為我在青樓彈奏過?”


    路公複眼神中露出了恨鐵不成鋼的意味,林寶卻是毫無察覺,繼續道:“先生,您是名士,自當豁達,如何心懷嫌棄!南州,沒有第二個人比我更合適當您的弟子了。您若不收下我,您的琴藝可就真成了絕奏了!”說話時,林寶神情焦急,仿佛真是為了路公複著想。


    路公複神色凝重,片刻後,才輕道一聲:“放開他,”待林寶再無束縛,路公複話語嚴肅,道,“你剛才問我為什麽不收你,好,我就當著南州百姓的麵告訴你,不是因為你曾在青樓彈奏過,即便你是天子樂師,我路公複也不可能收你為徒,是因為你的琴我聽過,你隻是個會撥弄琴弦的匠人而已!毫無天賦可言!”


    林寶本以為路公複開口鬆開他的束縛,是路公複決定收他為徒,心情瞬間變得高昂,隻是,隨著路公複的話語,林寶的臉色逐漸陰沉,直至最後,滿臉的恨色,眼神中那擇人而噬的目光,甚至想將路公複生吞活剝,他可以容忍路公複不收自己為徒,可絕不容許路公複侮辱自己的琴藝!


    路公複毫無察覺,看著林寶,語氣越發冷厲,“我之琴藝,可以無傳人,但你等這種平庸之輩,不配學!你就死了這個心吧!”


    話音剛落,路邊的行人也忍不住開口:“路先生把話都說明白了,你快讓開吧!”“就是,想跟名士學琴,也不先看看自己是不是那塊材料!”“還敢攔送殯的隊伍,這是對顏先生的大不敬,還不快滾!”


    隨著眾人的嗬斥與驅趕,林寶的麵色逐漸變得血紅,又慢慢變得蒼白,隻是那額角上的青筋越發明顯,牙齒緊咬,眼中兇光畢露,隻是,無人察覺。


    上官瑤紅時刻關注著場中的發展,“寧為玉碎,不為瓦全,如此剛烈,不愧名士之風,”看著林寶的表情變幻,凝眉道:“隻是這林寶當眾受此屈辱,眼中的恨意幾作實質,恐有不軌之行。”


    李伏蟬緩緩搖了搖頭,輕聲道:“無論此人深埋多大的恨意,捉賊拿贓,他若不為惡,便無法奈他何。”


    眾人皆默然。


    林寶在一眾謾罵聲中黯然退場,送殯的隊伍繼續前進,林寶滿懷恨意的看著路公複離去的背影,恨聲道:“路公複,你不教琴也罷,竟讓我受如此大辱,你等著,我林寶,必報此仇!”


    蘇無名緩緩走進道路中央,直麵緩緩而來的隊伍,琴聲再停,眾人止步。


    鍾伯期上前幾步,還想質問,卻忽然看到了蘇無名身旁的熊千年與羅長史,目光一變,行了一禮,道:“見過熊刺史,羅長史。”


    熊千年微微點頭,沉聲道:“顏先生亡故,本刺史悲痛萬分,真是天喪英傑啊!”說著,張開雙臂,似乎在質問蒼天,又對著剩餘的南州四子行了一禮,“請三位仁兄節哀順變!”


    三人迴禮後,熊千年走到蘇無名身旁,“我來介紹,這是新上任的蘇司馬。”


    看著三人看來的目光,蘇無名行了一個叉手禮,“蘇無名拜見三位名士。”三人亦是迴禮。


    蘇無名看著三人,誠摯道:“三位有所不知,亡故的顏先生,是我在長安時的故交,此次來南州,本想登門拜訪,與他敘敘舊,沒想到,已成永訣。”聲音悲痛,聲色哀傷。


    蘇無名看著顏元夫的棺槨,高聲唿喊:“元夫兄,一路走好!”蘇無名滿臉苦澀,深深鞠躬,三子亦是迴了一躬。


    李伏蟬走上前扶起蘇無名,寬慰道:“阿叔,節哀順變,讓顏先生上路吧。”蘇無名緩緩抬起身子,最後看了看顏元夫的棺槨,這才緩緩退立一旁。


    終於再無人打攪,冷籍高唿一聲:“元夫兄,一路走好!”出殯隊伍踏上了最後的路程,琴聲悠揚。


    ……


    祝大家國慶快樂!筆者出去浪啦,拜了菩薩,芸芸眾生,保佑大家平安喜樂!


    所以不定時更新,大家就不要怪我啦,嘿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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