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更深,月色愈明,長安城外,密林叢生,雖是七月,卻升起淡淡的霧氣,仿佛給這深沉的夜色又蒙上一層令人窒息的厚衣。


    寧靜祥和的溫柔月色,此刻卻顯得淒迷寒冷,慘白的月光,淅淅瀝瀝,透過層層密林樹葉,冷冷清清地落在了長安城外的兩道身影上。


    郭莊一路背負著盧淩風,一步一步地走出城外。


    “出城了嗎?”盧淩風重傷未愈,又遭此杖責,縱是鐵打的身子,此刻也虛弱不堪,語氣虛浮得厲害,鮮血早就浸透了白日裏公主準備的錦衣,再華貴的衣衫,此刻也狼狽汙濁的令人難以直視。


    若不是他盧淩風,若不是他身子健碩,武藝高強,那三十杖責下來,有些人或許會丟了性命。


    郭莊喘著粗氣,應了一聲,“出了。”自金吾獄起,郭莊便背著盧淩風,一步一步,走過長安大街,穿過城門,行至這密林處。


    盧淩風語氣虛弱,卻急切道:“那還不趕緊把我放下來!”


    郭莊聞言,腳步卻一刻未停,神色堅定道:“我起碼也要把您背到一個安身之處啊!”


    可盧淩風是什麽脾氣,剛直不阿,如今,甚至還有些死板,何況,一連串的打擊,令他萬念俱灰,萌生死誌,哪裏還肯郭莊背下去,提了提聲音道:“不可,陸仝,命你把我扔出長安城,即刻迴去複命,晚了,恐受懲處。”


    郭莊麵容堅毅,不為所動,又將盧淩風往上托了托,才沉聲道:“自從加入金吾衛,就一直跟隨著中郎將,您是什麽人,我心裏比誰都清楚,如今建此奇功,卻未得賞賜,還遭這無妄之災,”郭莊稍頓,語氣中漸帶怒氣,“我郭莊替您鳴不平!”


    “都是那陸仝,嫉賢妒能,怕您的功勞超過他,這樣的大將軍如何能服眾,”郭莊的眼神逐漸堅定,似是下定了什麽決心,隻聽,“我不迴去了,從今以後,不管中郎將去哪裏,我郭莊都跟隨!”


    “胡說!”盧淩風縱是受傷,心如槁木,也不禁升起感動,郭莊此決定無異於自棄前程,為了自己,甘願如此,怎能叫他不動容,隻是盧淩風如何能因自己而毀了兄弟的前途,身體開始翻動,道:“趕緊把我放下來!”


    隻是,能跟隨他盧淩風這個大強種的哪個又不是強種,郭莊立即拒絕:“我不!”


    盧淩風心中大急,用盡最後一絲力氣,一番掙紮,體力不支的郭莊終於一個不穩,兩人便要摔倒在地。


    身子墜落的盧淩風本欲迎接到來的劇痛,卻感覺一雙有力的臂膀拖住了自己的身體,郭莊亦如此,隻是心頭惦記盧淩風急忙喊道:“中郎將,你沒事吧?”


    再抬頭,盧淩風便見到了李伏蟬的麵龐,李伏蟬笑的溫柔,如暖陽一般驅散了這淒冷的月色,輕聲道:“盧阿兄,半日不見,怎如此狼狽?”


    盧淩風見是李伏蟬,鼻頭一酸,無奈一笑,身子想挪動一番,卻不料扯動傷口,麵色痛苦,“伏,伏蟬,你怎麽來了?”


    “我若再不來,盧阿兄你非得疼死不可。”李伏蟬瞥了一眼盧淩風背後的鮮紅血跡,心底暗歎一聲,李隆基當真好狠的心啊!


    郭莊也看清了來人,這才反應過來,“郭莊見過小郎君。”李伏蟬笑著迴應。


    “雞師公,快來看看!”李伏蟬扯著嗓子喚了一聲。


    還有些迷糊的費雞師立馬驚醒,看著盧淩風的慘況,忍不住訝異道:“哎呀,盧淩風,你怎麽弄成了這樣,”說著,四處張望,恰好瞥見了一塊巨石,連忙道,“快快快,搬過去,我先為他清理傷口,伏蟬,你為他止血。”


    李伏蟬抱起盧淩風,足尖輕點,人便已飄至巨石旁,輕輕放下,費雞師趕忙上前,打開隨身的背囊,取出用具,正欲治傷。


    盧淩風臉色蒼白,眉頭緊皺,淒聲道:“老費,別治了,我不想治了!”


    李伏蟬心中一動,真是打擊大了啊。費雞師手上不停,嘴中嘖了一聲,急道:“你受了這麽重的傷,流這麽多血,要是不治,你這小命不保啊!”


    誰知,盧淩風沉聲道:“老費,我就是不想要這條命了!”


    李伏蟬卻不管不顧,手中銀針閃爍,先為盧淩風止住了血,這才轉頭望向盧淩風,正色道:“孟子雲:故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誌,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盧阿兄,古之成大事者,必有堅韌不拔之誌,向死而生之勇,你雖遭此橫禍,但你甚至還不及而立之年,未來廣闊,猶未可知,此刻便心氣低落,棄生求死,豈不是叫人小瞧?範陽盧氏,難道僅此而已嗎?你盧淩風,難道也不過而已嗎?”


    此話一出,盧淩風心中頓生羞愧,又仿佛升起些希望,死誌淡去幾分,費雞師連忙開口:“對啊,盧淩風,你勘破長安紅茶案,救百官,擒元來,是立了大功的,把有功之人打成這樣,那肯定是被人算計了!”


    聞言,盧淩風眼神一厲,似乎是想起了什麽,費雞師繼續道:“我要是沒看錯,你也是個血氣方剛的漢子,不想報仇嗎,想報仇就得治傷,不治傷的話,明年今日,你這碩大的身軀,就會變成這荒山野嶺的野花之肥。”


    盧淩風口中呢喃著報仇,心緒翻湧,腦海中晃過一道人影,忽然又抬頭看了看李伏蟬,眼神莫名,李伏蟬一瞅,立馬猜到,這個強種定是誤會了自家阿叔,隻是此時,還望著盧淩風憑這口怒氣活下去,並未多言,反而招唿著費雞師趕緊治傷。


    長安城外,盧淩風悲慘不堪,而長安城內,亦有人喜憂參半。


    裴堅一臉凝重地迴到府宅,二話不說,便來到了裴喜君的院子,剛進門,便瞧見了被吊在一旁的薛環。


    可憐小小的薛環,一心為主,迴來後卻被吊在此處,無人問津。倒也是強孩子,雖雙手被吊,神色卻是絲毫不懼,反而一臉的不服氣,倒真不愧是後來能拜了中郎強為師的人。


    入得裴喜君的閨房,裴喜君今日見到了盧淩風,心生歡喜,連日來的悲愴與痛苦一消而散,一迴到家,便提起畫筆,將盧淩風飲酒時的姿態繪於紙上。


    真不愧是裴喜君,過目不忘,下筆有神,隻是不多時,盧淩風飲酒時的樣貌躍然紙上,當真是惟妙惟肖,栩栩如生。


    看著畫上的英俊郎君,裴喜君的眼中似乎點上了星辰,熠熠生光,笑不自知,臉龐泛起雲霞般的紅暈,整顆心似在雲間徜徉,直欲飛向畫上的心愛之人,心神之傷,不治而愈。


    這時,裴喜君聽到動靜,抬頭一看,正見到裴堅推門而入。


    裴喜君擱下畫筆,笑意盈盈,見得盧淩風,心結盡去,裴喜君不僅恢複了往日的神采,也同樣意識到這些日子自己父親的艱難,裴喜君既愧疚又感恩,笑著迎上去:“父親!”


    裴堅笑著答應,一扭頭恰好看到了裴喜君所畫的畫像,眼神一沉,麵上的笑容慢慢收斂。


    裴喜君見裴堅麵色微變,卻也不曾多想,輕盈地走上前,扶著裴堅坐下,嘴中心疼道:“這麽晚了還去處理公務,真是辛苦了!女兒給您捶捶背。”


    裴堅緩緩坐下,看著自家女兒殷勤的動作,卻是一言不發。裴喜君觀察著自家父親的臉色,終於發現了不對,疑惑問道:“怎麽啦,父親生我氣啦?”


    裴堅這才麵容鬆動,輕歎一聲,看向平裴喜君,欲言又止。


    裴喜君忽然看向自己畫的畫,炫耀地問向裴堅:“父親,你看我畫的像不像?”


    裴堅微微抬頭,瞥了一眼畫像,隻聽裴喜君羞羞答答地問道:“我與中郎將的婚事,請父親大人成全!”


    聞言,裴堅終於無法沉默,問道:“婚事?你們可有婚約啊?”


    裴喜君一愣,“沒有。”


    裴堅點了點頭,道:“沒有婚約談什麽婚事!”其實,裴堅哪裏不希望女兒得償所願,若真與中郎將盧淩風成就了這段姻緣倒也是一樁好事,可問題是,盧淩風慘遭橫禍,削官為民,逐出長安,裴堅怎麽可能將自己的女兒嫁給一個白身,還要遠離長安,這叫他一個做父親的怎麽舍得!


    “忘了他吧!”裴堅拉開女兒的手,站起身來,欲要離開。


    裴喜君一聽,頓時大急,衝上前去,麵對著裴堅,問道:“為什麽?”


    裴喜君又趕緊道:“父親,我這條命是中郎將救下來的,我想我們的婚事也必定會傳為長安城的佳話。”


    裴堅再不能隱瞞,恨鐵不成鋼道:“喜君那,哪裏還有什麽中郎將,盧淩風已經被削去官職,沒收了田產,逐出了長安!”


    裴喜君滿臉不可置信,明明白日才見過,盧淩風也隻是心情不佳,怎麽轉眼間,就發生如此翻天覆地的變化。


    裴堅轉過身,看著那幅畫像,忍不住問道:“看你這幅畫,白天應該是你請他喝的酒吧。”


    裴喜君還未從那震撼的消息中迴過神來,愣愣道:“女兒設宴,報答中郎將的救命之恩。”


    “那就對了,他今天這樣,是被你所害,我想盧淩風啊,一定不想再見你了,”裴堅轉過頭凝望著自己女兒,“你也不用再見他了!想見也見不著了,從今天起,你不許離開自己的房間,每天在自己房間裏,好好地讀書,彈琴,作畫。過些時日,我再找媒人,給你物色一個,如意郎君!”


    裴喜君聽完那句“被你所害”,早就暗懷愧疚,心中激蕩,再聞此言,聲淚俱下,連唿著父親,卻隻看到裴堅頭也不迴的離開。


    出得屋門,裴堅立即吩咐:“把後麵的窗子全部釘死,日夜派人看守。”


    裴喜君在屋內聽著父親的話語,神色卻是慢慢冷靜,繼而充滿了堅定,似是下定了什麽決心。


    看著還被吊著的薛環,狼狽卻又毫無畏懼,滿臉的堅毅,裴堅觀察了一番,說道:“他聽喜君的話,也算是忠心,放他下來吧,”又思索了一番,“我記得他還習過幾日武,那今後,就讓她專門保護喜君吧!”


    薛環麵露喜色,心中更是暗下決心,定要保護好自家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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