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臨鶴在大理寺忙了大半日,迴國公府的時候天已經黑透了。


    他揉著酸脹的脖子,正往自己院子走,卻被來旺攔了下來。


    “少爺,老爺在偏廳等你很久了,你先去一趟吧?”


    沈臨鶴一愣,問道:


    “什麽事這麽著急,都快子時了,不能明日一早再說?”


    他雖口中抱怨著,但腳下轉了個彎,一刻不停往偏廳走去。


    來旺亦步亦趨跟在他身後迴道:


    “少爺明日就要同南榮姑娘啟程去南地了,估計老爺是怕沒工夫與你細說吧。”


    沈臨鶴足下生風,不一會兒便到了偏廳。


    偌大的偏廳中僅留著茶幾上的一盞燭燈,且蠟燭燒沒了大半,想來沈士則已在此等了許久。


    見沈臨鶴前來,沈士則指了指茶幾另一邊的椅子,說道:


    “坐吧。”


    沈臨鶴二話不說便往椅子上一坐,斜倚著椅背打了個哈欠。


    沈士則見他坐沒坐相,剛要開口訓斥兩句,待看到沈臨鶴眉眼間掩藏不住的疲憊,終是沒舍得說出口。


    “今日各州郡郡守朝覲述職,聖上發了好大火,”沈士則瞥了沈臨鶴一眼,說道,“此事與你有關嗎?”


    沈臨鶴輕笑一聲,“此事怎麽能與我有關呢,我隻不過讓人將了解到的各州郡情況給李未遲說了說,明明是那些郡守虛報功績。”


    沈士則歎了口氣,搖搖頭道:


    “這麽多年來,官員述職,添油加醋,都成了常態。


    如今一反常態,這各地的官員該如履薄冰了。”


    沈臨鶴撇了撇嘴,“我知爹要說什麽,李未遲剛剛繼位就跟各州郡官員翻了臉,若是碰到膽子小的還能嚇唬嚇唬,若是碰到天高皇帝遠,早已占山為王的土老虎,說不定會適得其反。”


    沈士則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沈臨鶴,點點頭道:


    “我確實是這個意思, 新官上任三把火,火燒得好可除奸惡,火若燒得不好說不定會殃及己身。


    聖上年輕,繼位後提拔的自己人也盡是年輕人,我怕他太過激進,不知事緩則圓。


    而你偏偏有時也自傲得很,以為什麽事情都能掌握在自己手中,你可知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你不要等到摔了跟頭才知後悔,你…”


    “啊哈——”沈臨鶴一個大大的哈欠把沈士則的絮叨堵迴了嗓子眼裏。


    沈臨鶴眨巴了幾下眼睛,將眼裏因著困倦而冒出的一點水光散了去,然後耷拉著眼皮道:


    “爹繼續說?”


    沈士則哼了一聲,他能不知道自己的兒子這是嫌他囉嗦呢!


    “罷了,年輕人有年輕人的想法,我這種老頭子已經跟不上你們的步伐了。


    再說了,有些事隻有自己撞撞南牆才算數,別人說的都不算!”


    他擺了擺手起身要走,可走兩步就停下來了,轉頭看向沈臨鶴說道:


    “上次讓你銷毀的書信如何了?”


    沈臨鶴拍了拍胸脯,“我辦事你放心,都銷毀得一幹二淨,連一點灰都不剩。”


    “嗯…”沈士則沉吟道,“我在寄給舊部的信中明確表示了讓他們安分守己,莫要做對大慶國百姓有損之事,這信對沈家應該構不成威脅。


    可畢竟舊部曾提到入京,若是聖上發現,怪罪下來,那舊部一幹人等皆脫不了幹係。


    如今銷毀了,更讓人放心一些。”


    沈士則說完,念叨了一句:


    “明日路上小心些。”


    說完,便背著手離開了偏廳。


    沈臨鶴看著沈士則的背影,輕笑著搖了搖頭。


    然後嘴角的笑意慢慢隱去了,低聲嘟囔著:


    “爹還是太不了解未遲了…”


    一個從四歲開始便懂得示弱保護自己的人,若有了旁的心思,豈是銷毀幾封信便能斷了念頭的?


    -


    翌日,天清氣暖。


    吃過早飯,沈臨鶴與南榮嫿便慢悠悠地出發了。


    因著南榮嫿如今的身體經不起長途的顛簸,於是他們二人沒有騎馬,一路乘著馬車往南地去。


    沈臨鶴拒絕了自告奮勇駕車的來旺,而是親自坐在車廂前,悠哉悠哉地駕著馬。


    車廂的車簾大敞著,南榮嫿就坐在沈臨鶴身後,二人時不時說說話,倒是他們兩個這麽多年少有的悠閑自在。


    沈臨鶴手握著韁繩,將南榮嫿喂給他的橘子吞吃入腹,一臉樂不可支的模樣。


    還時不時哼一支小曲,隻不過曲調七轉八轉,轉得南榮嫿直想敲他的後腦勺。


    “人啊,還是得學會享受,”沈臨鶴隨著馬車的晃動搖頭晃腦道,“駕著馬車,帶著夫人,遊山玩水,多麽愜意!若是整日隻知勞心勞力,那跟牛馬有什麽區別!”


    南榮嫿瞥了一眼沈臨鶴的側顏,幹脆將半個橘子都塞進了他的嘴裏。


    看著沈臨鶴鼓鼓囊囊的臉頰,南榮嫿沒忍住笑出了聲來。


    然後便想起了夢境中的景柘…


    若她能早一些來到這世上,若他們兩個能在景柘那一世便相遇,他該少一些痛苦吧。


    或許景柘也會駕著馬車帶她遊玩,二人說說笑笑,忘卻煩惱。


    沈臨鶴半個橘子下肚,不見南榮嫿有什麽動靜,他偏頭去看,卻見南榮嫿好似出了神一般。


    沈臨鶴眸光一暗,說不上從什麽時候開始,南榮嫿似乎有了心事,常常想著什麽事情便走了神。


    或許是從博陽宮外那名叫竺語的老者灰飛煙滅開始,也或許是在從縉國迴大慶國的途中,南榮嫿變作了業火之時,又或許是在發現了山林圖後藏著的畫像時。


    總之 ,有一些事情在沈臨鶴不知情的時候發生了,他一直等著南榮嫿對他坦白卻沒有等到。


    “你…”


    沈臨鶴正琢磨著如何問,卻聽南榮嫿開口道:


    “我一直背負著滅族之仇,如今大仇得報,族人們也都去往地府了。


    雖沒了異能,卻也因此看不到平日裏那些牛鬼蛇神,連睡覺都更沉了些。


    就算以後…”


    南榮嫿忽地頓住了,片刻後轉了個話頭繼續道:


    “這次出門,雖不是為了遊山玩水,但已是這麽多年最悠閑的時刻了。


    不若將煩惱通通留在京城,這一路隻你我二人,享受這段時日單純的美好吧。”


    沈臨鶴方才想問的問題便再說不出口,他做了個深唿吸,而後唇邊勾起了笑意,十分配合說道:


    “好!”


    春日漸暖,山中有了綠意,樹影斑駁下的林間路上,一輛馬車不急不緩駛過。


    車上坐著年輕的一男一女,二人不時靠近了言語幾句。


    這場景看似再尋常不過,可為了這一刻,流轉的時光已然數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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