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臨鶴背著手似笑非笑地看著那名小太監,沒有作聲。


    倒是平時一臉和善笑意的卓公公肅了神色,開口道:


    “放肆!你是哪個宮中做事的?怎如此不知事?!


    南榮姑娘是聖上傳召的,你一個小太監竟然想攔人?


    你上頭的太監管事是哪個,我定得好好教訓教訓!”


    明顯這小太監是三皇子宮中的,但卓公公三言兩語不提三皇子,隻說是這小太監的主意和上頭管事公公教導無方。


    幾句話下來,小太監也不敢再提攔人的事了,唯唯諾諾地低頭道歉。


    卓公公和沈臨鶴對視一眼,便帶著南榮嫿離開了。


    走出一段距離,卓公公才又變迴到一副慈祥模樣,說道:


    “讓南榮姑娘看了宮裏的笑話了,如今的年輕小太監各個都上不得台麵。


    要麽心裏頭算計著自己那點小九九,可道行太低,外人一眼便能看透。


    要麽就如方才那小太監一樣,一門心思隻想著遵照主子命令,不知變通。


    也不想想,即便那三皇子掌了大權,可這宮裏頭還是聖上最大,到時候真怪罪下來,這小太監就是個替死鬼。”


    南榮嫿跟著卓公公緩緩挪著步子,唇邊帶著笑意道:


    “方才卓公公是在好心提點那名小太監,也不知他能不能領悟。”


    “唉,”卓公公長長歎了口氣,“領不領悟就看他自己了,說起來,進宮當太監的都是些可憐人,若非真的走投無路了,誰會心甘情願地去掉命根子,斬去那骨肉親情,一輩子困在這高牆內啊!”


    說著,卓公公又自嘲一笑道:


    “待死了之後,也沒人給燒個紙錢!”


    南榮嫿一時沉默了,這世道,若沒投個好胎、有個好出身,想要出人頭地太難了。


    更多的人,為著那碎銀幾兩,為了果腹的吃食、遮雨的屋簷,忙忙碌碌,不得一刻喘息,有時還要違著心意去做自己本不願的事情。


    這世上,能按照自己想法過活的人,太少太少了。


    卓公公微僂著背,一雙蒼老的眼中猶如看破了人心一般平靜又滄桑。


    他長長歎出一口氣,繼續說道:


    “想那被前國師安排入了傅家做總管的劉平,還有被聖上安插到前太子身邊的裘德喜,哪一個不是我看著入宮,從什麽也不懂的孩童,在這吃人不眨眼的宮中為了不被人吃,變作了汲汲營營,整日戴著假麵算計別人,也躲著別人算計的自私自利、不仁不義之徒。


    他們能走到那個位置已是不易,不過仍逃不過無法善終的結局。”


    南榮嫿一愣,劉平的死她是知道的,劉平與虎謀皮,死在了東平寒月手中,可這裘德喜也死了?


    她之前還聽沈臨鶴說過,他與裘德喜做了交易,裘德喜貪財,沈臨鶴便給他大筆的銀錢,裘德喜便為沈臨鶴提供前太子李赫全的消息,一手吃裏扒外做得很是得心應手。


    可三皇子上了位之後,確實沒再聽說過裘德喜的消息,沒想到竟是死了。


    卓公公看了她一眼,麵上的笑容有些苦澀,“裘德喜在前太子身邊時,為沈少卿和三皇子傳遞了不少消息,如今前太子已死,三皇子大功既成,他便沒了什麽利用價值,而且此人既能出賣主子一次,換了新主子,也能繼續出賣第二次,留他…”


    卓公公搖了搖頭,“上位者怎可能在身邊留一根隨時會紮了自己的刺呢,南榮姑娘,你說是也不是?”


    南榮嫿神色平靜,看似無波無瀾,但實際心裏頭已經翻了浪花。


    裘德喜是被三皇子賜死的?


    卓公公…為何要跟她說這些?


    是在提醒她什麽嗎?


    正想著,卓公公卻笑了幾聲,隻說道:


    “想在這宮中活下來、活得好,誰的手上沒經曆些糟爛事呢,就是我,不也是這麽過來的嘛!


    雜家見南榮姑娘麵善,每次見麵總要多說一些,姑娘可別嫌雜家囉嗦啊!”


    南榮嫿搖了搖頭,“怎會,卓公公的話有道理,雖然隻與卓公公見過兩次麵,但每次公公所言都能讓我所有感觸。”


    卓公公臉上的笑意更深了些,看向南榮嫿的目光如同在看一個自家的晚輩。


    “沈少卿同我交代了,姑娘今日要在宮中四處轉轉,我便引姑娘到此吧,前麵便是永德宮了,聖上這段時日總做噩夢,已搬去了別的宮殿,如今永德宮倒是無人。”


    卓公公的目光朝不遠的幾處宮殿掃了一圈,感歎道:


    “當年,三皇子本就是宮中最受聖上喜愛的皇子,未遲、未遲…有人說,聖上為他取這個名字,就是要把太子之位留給他的。


    奈何後來他的母妃故去,三皇子一夜之間從天上摔到泥水裏,宮中嬪妃鮮少有不趁機踩上一腳的。


    如今那可憐的娃娃終於長成展翅翱翔的雄鷹,當年曾欺辱過他的人,該如何的膽戰心驚啊!”


    卓公公看向南榮嫿,笑吟吟道:


    “南榮姑娘可隨意逛逛,如今各宮啊關門閉戶,輕易不敢出來呢,生怕一個不小心遇到三皇子,讓三皇子想起那些過往之事。”


    南榮嫿點點頭,怪不得如今宮中較往日安靜得很,連走動的宮女、太監都少了很多。


    她微微頷首道:“多謝卓公公提醒!”


    猶豫了片刻,南榮嫿又開了口:


    “關於死後沒有後人燒紙錢這事,卓公公不必多慮。


    地府中管理甚嚴,各項製度律法不比大慶國少,如今酆都大帝心懷蒼生,定不會讓任何一隻鬼在陰間無香火可食的。”


    卓公公怔了半晌,忽地笑出聲來,“好,好!有姑娘這句話,雜家就放心啦!”


    南榮嫿揚起一抹淺淡的笑意,正要與卓公公告辭,卻聽他又說道:


    “我這老胳膊老腿近來覺得越發無力了,若姑娘與沈少卿的婚事能早些定下來,說不定我還能趕上一杯喜酒!”


    說罷,卓公公微微彎了彎腰,便拖著步子離去了。


    南榮嫿迴頭看了一會兒卓公公的背影,輕輕歎了口氣,隨後轉身向永德宮走去。


    不管她與沈臨鶴的婚事如何,這卓公公必是喝不上那喜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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