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父親已故去一年有餘,姑娘此話是何意?”沈國公一臉的震驚與不解。


    沈夫人也納悶地看著南榮嫿。


    唯有沈臨鶴眉頭微蹙,明白了南榮嫿的意思。


    意思便是老國公的魂魄…在此?


    沈臨鶴視線在祠堂內逡巡了一圈,心頭有些許煩躁。


    “他人呢?”沈臨鶴聲音不耐。


    南榮嫿看著他皺起的眉頭,默然片刻才道:“就在此處。”


    沈夫人向沈國公身邊靠了靠,雙手緊緊抓住了自家夫君的胳膊。


    沈夫人的父親早年是沈老國公的部下,她從小便跟著在軍營中長大,甚至也上馬殺過敵,從不懼怕。


    但她的膽子時大時小,麵對活人大的很,可麵對鬼神一事,膽子便小得米粒一般。


    沈夫人縮在夫君身後,小心翼翼問道:


    “父親他為何還停留此處,莫非有何未了的心願?”


    南榮嫿輕掃一眼沈臨鶴,頷首道:


    “是,他有話要對沈少卿講。”


    沈臨鶴聽聞卻冷聲道:


    “我與他沒什麽可說的。”


    “臨鶴!”沈國公少見地怒聲道,“不管發生了何事,父親他畢竟是你的親祖父!”


    沈夫人也輕歎道:“是啊臨鶴,死者為大。你祖父病故這麽久魂魄還在此處,想來必是對你有所交代,你何妨聽一聽?”


    沈臨鶴卻冷笑一聲,說道:


    “怎麽,難道他要道歉不成?哼,要道歉也不該是對我,讓他去對阿姊道歉吧!”


    說完,沈臨鶴便要往祠堂外走。


    “且慢。”


    就在沈臨鶴剛要邁步跨出祠堂的門檻時,聽到了身後南榮嫿的聲音。


    沈臨鶴停在了原地,但仍未轉身。


    南榮嫿看著他寬厚的背影,緩緩開口道:“我想讓你答應的事,便是見沈老國公。”


    祠堂中,一時安靜下來。


    南榮嫿靜靜等著沈臨鶴的答複。


    是的,那日初見鄧籍之時,南榮嫿對沈臨鶴提出條件,便已是想好了會有今日。


    依照沈臨鶴聽到沈老國公名號卻抗拒的模樣,想來他們之間的關係並不如沈老國公表現出來的親密。


    沈臨鶴垂眸站立,片刻後轉過身來看向南榮嫿,一動不動。


    桃花樣的雙眼此時晦暗難辨。


    忽地,沈臨鶴輕笑一聲,不過這笑容似乎沾染了屋外寒冬的涼意。


    “好,”沈臨鶴聲音微啞,“答應了南榮姑娘的事,當然要做到。”


    他緩緩上前走了幾步,來到了南榮嫿身邊。


    “不知沈某需要如何配合呢?”


    南榮嫿不答,她的視線向站在牌位前的沈老國公看去。


    老國公深深歎了口氣,眉心緊蹙,望向南榮嫿的目光中有些許無措。


    最終還是重重點了點頭。


    南榮嫿朝虛空中輕抬了一下燈籠,那處的空氣便如同湖麵的漣漪。


    隨著水波紋輕晃,一個身影漸漸在虛空中浮現。


    而後清晰地出現在幾人麵前。


    沈國公和沈夫人第一次見到這種匪夷所思的情景,驚得連退幾步。


    待穩住了心神,沈國公上下打量著老國公,眼中湧上淚意,又被他狠狠壓下了。


    沈夫人則顫顫說道:“父親是有什麽話要對臨鶴交代嗎?”


    沈老國公沉重地點了點頭。


    他的目光落到沈臨鶴臉上,幾度張了張嘴卻又不知如何開口。


    反倒是沈臨鶴向前幾步,走到一排排的牌位前,徑直拿起最邊上的那個牌位,嗤笑一聲說道:


    “不知祖父成了鬼,有沒有見到阿姊?這牌位上的名字到底該刻還是不該?”


    沈老國公聽後,閉上眼重重地歎了口氣,表情痛苦。


    他澀聲說道:“是我對不起你阿姊!”


    “嗬,”沈臨鶴似乎聽到笑話一般,“一句道歉便能代替一個活生生的人?!”


    “大伯父和大伯母因戰亂死的早,僅留了阿姊一個女兒,她年齡漸長,許個好人家,安安穩穩過一輩子不好嗎?”


    沈臨鶴質問道:“你為何偏偏要讓她入宮?就因為國師那三言兩語?!”


    南榮嫿有些意外地看向沈老國公。


    沈老國公明明對國師厭惡的很,可沒想到多年前竟還輕信過她?


    沈老國公似乎有些受不住,倒退了兩步坐到放置木架的矮台之上。


    他神色頹廢道:


    “當年東平寒月,也就是如今的國師,孤身一人來到京城,欲入皇宮無門,使計與我相識。我見她確實本領不凡,於是引薦給當今聖上。”


    “她當時為旱地求雨,為軍隊引路,給大慶國做了不少好事,得了聖上信賴,尊為國師,入駐宮中。”


    “後來她說要招一名女弟子傳承本領,朝臣皆想方設法把自家的女兒送至國師跟前,可國師卻說她已有人選,然後說出了女弟子的生辰。”


    “而那恰恰是臨綺的生辰!”


    “當時我因極泉宮一事已對東平寒月起疑,於是我想隱瞞臨綺的生辰,不讓她去。”


    “可臨綺聽了我先前對國師的誇讚,心生向往,知道此事之後竟說什麽都要入宮。”


    “我沒攔住,才…才出了那樣的事…”


    祠堂中沉默下來。


    此處沒有燃火盆,屋外的冷意透過門窗的縫隙鑽進來。


    沈臨鶴披著狐裘,卻覺得寒意滲骨。


    他將手中的牌位輕輕放於架上,眼光幽深。


    “阿姊比我長五歲,雖是大伯家的女兒但對我卻如同親姊一般。”


    “她聰穎好學又知書達禮,是同輩京城貴女中數一數二的人物。”


    沈臨鶴低下頭去,掩去眸中哀傷,“最後竟落得個生不見人死不見屍的結局。”


    原來如此…


    南榮嫿目光落在那塊光禿禿的牌位上。


    原來因為在宮中出了事,未尋到屍首,不確定人到底死沒死,所以才遲遲不在牌位上刻字。


    南榮嫿走到空白的牌位前,伸出手。


    瑩白的手指在牌位上輕輕掃過。


    南榮嫿皺了皺眉。


    沈臨鶴看到她神情有異,問道:“怎麽了?”


    跳動的燭火下,南榮嫿眼中似也有火光閃動。


    她緩緩將手放下,問道:“你阿姊是什麽時候消失的?”


    沈臨鶴敏銳地捕捉到一絲不尋常——


    是消失,不是…死?


    “十二年前。”他急急迴道。


    南榮嫿瞳孔一縮,十二年前…?


    與那件事有關嗎?


    沈家人見南榮嫿表情嚴肅,均心中惴惴。


    沈夫人性子最是急切,她一臉焦急問道:


    “不知可有什麽不對嗎?”


    南榮嫿迴了迴神,說道:“煩請沈夫人命人拿毛筆和墨來。”


    “哎哎!”


    雖不知南榮嫿要做什麽,沈夫人還是趕緊去祠堂外吩咐了。


    來旺不放心,一直等在門外,聽到吩咐很快便拿來了筆墨紙硯。


    南榮嫿接過筆,蘸了蘸墨,問道:


    “沈姑娘的生辰是什麽時候?”


    沈老國公第一個反應過來,急急說道:


    “慶曆二年四月初十!”


    沈臨鶴聽到沈老國公將阿姊的生辰記得這麽清楚,眼中晦澀難辨。


    南榮嫿將來旺拿來的紙撂到一邊,直接提筆在從不離身的素白燈籠上寫下了沈臨綺的生辰。


    最後一筆剛剛落下,原本漆黑的燈籠竟慢慢亮起了微弱的光。


    這光弱到在祠堂燭火的映照下竟有些昏黃難辨。


    在沈家人驚訝的目光中,燈籠上的字越來越淡,如同墨汁被這燈籠盡數吸走了一般。


    隨著燈籠上的字完全消失,燈籠內的光芒逐漸增強,最終變得比尋常燈籠還要明亮一些。


    “女娃娃,如何了?”沈老國公飄到南榮嫿身邊神色焦急地問道。


    南榮嫿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燈籠,如同透過那薄薄的燈籠紙看到了別的什麽。


    她朱唇輕啟,緩緩說道:


    “她沒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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