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你,你已經盡力了……”顧飛揚抱著她的肩膀,緩聲安慰道:“換做別人,興許一天都堅持不了……”


    “堅持又有何用?我還是沒能等來禹城的馳援……”她自嘲般一笑,又一滴淚水落下:“也是我一貫自負,總是說一不二,寧願以少勝多在我父王麵前耀武揚威,也不願服軟認輸,叫他馳援於我。如今,他真的不管我了,我當時隻有一個想法,我死不足惜,可,可那三千人,不該死在這裏,他們是被我牽連……”


    “戰場之上,生死有命,他們既願跟你打勝仗,自然也願和你共生死。”


    “可我……”她鼻頭酸的厲害,連帶雙目也熾熱疼痛。


    “可我落入藍湖的時候,看到……你煮過餃子嗎?那湖裏的屍體,就像餃子一樣,層層疊疊,沉沉浮浮,他們看著我,都睜著眼睛在看著我,似乎在問我,郡主,將軍,你,不是說,要帶我們打勝仗的嗎?可你卻,害死了我們……”


    她用力閉了一下眼睛,時隔一年有餘,當時的一幕幕恍若昨日畫卷,一一在她眼前閃現。


    那切膚之痛,亦讓她無法擺脫。


    “那偌大一個藍湖,全被染成了紅色……那是我三千明家軍的血!顧飛揚,你知道嗎?不,你根本不知道我的痛苦,我的絕望……你根本不知道……”


    她哭著哭著便笑了起來,抱著被子擦一把臉,笑的有些狼狽:“你一個在京城長大的世子爺,對戰事的了解僅限於書本或別人的交談,怎麽會明白,我又何必奢求你明白。”


    “你說的沒錯……”顧飛揚捧著她的臉頰,唇瓣小心翼翼的貼在她的眼瞼之上:“你說的沒錯,我不曾親身上過戰場,也不明白戰場的殘酷,但我明白你,看你痛苦,我隻會比你更痛苦。若是將來再有戰事,我寧願那個身先士卒的是我,也不想叫你再置身這樣的危險之中。讓我帶兵廝殺,讓我死在戰場上,隻要你好好的!”


    明玉珠破涕為笑:“你說什麽渾話?”


    “我是認真的!”顧飛揚眸光堅毅的看著她道:“我一直在想,當初我要不在京城,我就可以帶兵去救你了,可我……過去的已經過去了,我無能為力,但以後,我斷不會叫此事再發生一次。”


    明玉珠在他頭上揉了一把,卻揉了一手的水:“以後的事以後再說,不過我相信,無敵披靡顧飛揚,肯定也不會打敗仗。”


    少年郎聽了又有些小得意:“郡主看人真準!”


    明玉珠也跟著笑了起來,想到方才明明是他一副泫然欲泣的樣子,結果鬧了半天反把自己弄哭了,簡直失策。


    “所以,真是蕭源幹的?”


    明玉珠頓了頓:“我當時並不相信,因為蕭源雖在禹城,卻並不知曉我的行軍路線。後來,養傷的時候,我和師父分析了一下,可能是蚩然故意嫁禍離間,但這個猜測也不成立,因為蚩然的目的是將我斬盡殺絕,又不是想放我迴去和蕭源為敵。而且,蕭源一直生活在京城,蚩然恐怕都沒聽說過這個皇子的大名。後來,師父說,可能是父王不小心透露,或是故意透露給蕭源,蕭源和蚩然有所勾結,這才出賣了我。”


    “他一開始就不想娶你!所以才生出這樣的陰謀!想置你於死地!簡直其罪當誅!”


    “若隻是害我一人也便罷了,他錯就錯在,不該叫那麽多人為我陪葬,他們,守衛禹城,浴血奮戰,哪個不是戰功赫赫!結果到頭來卻被自己人出賣?”


    明玉珠的眼底登時又清明一片,似淬著血色的利刃:“我來京城就是想找出他勾結蚩然的證據!以慰將士們的在天之靈!”


    顧飛揚抿緊唇瓣,眉峰也壓低了幾分:“你說,你要跟我迴靖平,是故意騙我的吧?”


    明玉珠略有些心虛:“也,也不全是……”


    “哦?”他危險的逼近一分:“怎麽說?”


    “我想跟你迴靖平一趟,再偷偷迴來……”鬼使神差的,她竟把心中所想說了出來,暗道這少年人的眼神太具壓迫力,作為‘阿姐’也遭不住……


    “郡主!”


    明玉珠趕忙作討好狀:“我又不是不迴去,我都想好了,若是找到真相我還沒死,我就迴靖平再找你去!”


    “要死的不是你,是我!”顧飛揚氣的想跳起來,考慮到自己衣不蔽體,隻得又恨恨裹緊被褥。


    明玉珠哄著他道:“你別生氣啊,我以前還想著查清真相之後就跟師父浪跡天涯,走到哪死在哪,也就這樣了。但你看,我現在還想著要去靖平找你!”


    “你要讓我謝你,謝你心裏還有我的一席之地嗎?”


    “難道不是?”


    “……”


    顧飛揚一把將自己的被子扯了,掀開她的被褥鑽進去,將人抱了結實。


    明玉珠赫然睜大眼睛,身體崩的僵直,動也不敢動。


    才泡完湯池的兩個人,就這麽肉貼肉,大眼瞪小眼的看著彼此。


    “浪跡天涯?跟你師父?還走到哪死在哪?郡主,你當真以為小爺沒脾氣嗎!”


    被子裏的大手在她腰上狠狠掐了一把!


    明玉珠隻覺得每根頭發絲都要豎起來了,登時如臨大敵。


    “顧,顧飛揚……你別亂動啊,我有癢癢肉。”


    “我還就亂動了,你能拿我怎樣!”


    狼崽崽的眸子危險的眯緊,哪還有方才柔順可欺的小模樣,明玉珠咕嘟咽了口唾沫,隻覺得被褥之下但凡被他碰觸到的地方都好像被熱水燙過一般,像個鵪鶉一樣縮緊了脖子。


    世子殿下的嘴角勾起一抹邪肆的笑,他好整以暇道:“都說禹城郡主所向披靡,是那地府的修羅,看來傳言不能盡信。”


    “啊!”不知被捏了哪裏,明玉珠登時瞪大眼睛,頰邊飛紅:“顧飛揚!”


    “明玉珠……”相較於她的惱羞成怒,世子殿下叫出的這三個字像是在唇齒舌尖細細品評了無數遍,攜著夢的旖旎和情的纏綿。


    他又輕輕喚了一聲:“明玉珠……”


    唇瓣落下,明明早已熟稔的親熱,卻叫他格外虔誠和小心。


    “我突然明白你爺爺當初為何要給你起這個名字,”少年郎的額頭抵住她的,眸光亮的如星辰,有跡可循。


    “你就是那樣一個如珠似玉的寶貝,隻想叫人捧在手心珍而重之。”


    他灼熱的唿吸撲在近處,反叫明玉珠有些不太自在。


    “郡主……”顧飛揚又側過臉去,輕輕含了她的耳垂,用牙齒細細碾磨。


    明玉珠縮縮脖子,剛要開口,就聽他低沉的嗓音在耳邊響起:“郡主……讓我疼你,敬你,愛你,此生,不負你。”


    二人相擁而臥。


    一室紅塵共旖旎,明月含羞半窺人……


    “嘶——”


    禹城郡主倒抽一口冷氣:“等,等一下。”


    箭在弦上的某世子:“怎麽了?”


    “有東西,咯到我的頭了。”


    兩人在枕後一摸,竟摸出三四本春色小畫本,連帶一堆亂七八糟的小東西。


    世子殿下五指捏的‘哢哢’響!


    “子醜!看小爺迴頭怎麽收拾他!郡主!繼續!”


    *


    這一大早的,子醜已經不記得自己是第幾次拒絕來客了,且不論二皇子來了三四趟,期間五皇子蕭源也來了一趟。


    李喬和陳鵬因要迴京,也來找了兩趟,但世子殿下尚未起身,兩人也隻能敗興而歸。


    話說,陳公子那核桃一樣的眼睛,哭過?


    拋開這幾個人不說,他怎麽也沒想到初沄公主竟然會來!


    她也在溫泉山莊?昨日宴上怎麽沒見過!


    她來做什麽!


    她不會還惦記著要嫁給世子吧!?


    子醜心中警鈴大作,已提高了十二分的警惕。


    “公,公主殿下!”


    初沄公主包裹在厚實柔軟的兔絨大氅中,隻露出一張白皙清翟的小臉和一顆通紅的鼻頭。


    “我要見顧飛揚。”


    子醜伸手攔住她:“實在不巧,公主殿下,世子尚未起身。”


    “你少在這裏哄我,這都日上三竿了,怎麽可能還不起身!”


    子醜眼神飄忽道:“想是昨夜……累著了吧。”


    “你走開!我有話要跟他說。”


    “公主,萬萬不可啊!”


    子醜堵在門前,身高體壯,門神一般,反叫那初沄公主也毫無辦法。


    “這裏是我二皇兄的別莊,你一個侍衛竟然敢阻攔我,就不怕我二皇兄治你的罪嗎!”


    子醜十分坦然道:“屬下的主子是世子,隻管做好世子給的差事,別的,若是因此得罪了公主,叫二殿下責罰,屬下便隻有受著的份了。”


    初沄公主狠狠委屈了一把,剛打算甩袖離開,就見內室的門被推開了一條縫隙,隨即又趕緊關上!


    “他醒了!你還在這裏騙我!”


    初沄公主繞過子醜就飛快向內室走去,子醜要攔,她則直接挺起胸脯道:“你要怎樣!敢對本公主動粗不成?”


    子醜一時間真是進退兩難,隻能由著她行至臥房門前。


    “顧飛揚,我有話要對你說。”


    移門之後,一片安靜。


    初沄公主深吸一口氣道:“我知道你已經醒了,昨晚的事,你聽說了吧?但你要相信我,我寧願那人是你!此番迴京,還不知父皇要如何罰我……”


    說著,她又忍不住低聲抽噎:“眼下,能救我的,就隻有你了。你可願娶了我,我隨你迴靖平,生死不離,你願意嗎……”


    門後依舊一片安靜,初沄公主又道:“你若不出聲,我就當你答應了!”


    “公主,您這又是何必呢……”


    初沄公主大驚:“什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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