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郡主我錯,錯了!”


    明玉珠卻一言未發,手起刀落,寒芒一閃而過。


    辛醇猛的閉上雙眼,等他再睜開的時候,達奚烈已昏死過去,喉間鮮血依舊汩汩而出。


    而他那隻被砍斷的手也落在血泊之中,小指甚至還彈了一下,分外可怖。


    殺個人,砍個手,對真正的禹城郡主而言,根本不算什麽。


    她從來不是什麽良善之輩,戰場的生死早已將她的心磨成了一顆冰冷的磐石。


    可這顆石頭,偏又叫顧飛揚焐熱……


    天雷炸響,濃雲壓上頭來,天地由黃變黑,這場秋雨,如約而至!


    冰冷的雨點劈頭蓋臉的砸了下來,明玉珠抱緊懷裏的人,伏身下去,周身顫抖不已。


    子醜一旁噗通跪下,抹一把臉,不知是淚還是雨。


    “殿下!”


    明玉珠一個激靈,隨即顫聲說道:“子醜!快,快送他迴去,找成太醫!”


    “不……”顧飛揚卻一把拉住她,臉上本就血跡斑斑,此刻被雨水一衝才依稀能辨出膚色。


    他長睫微顫,有些睜不開眼睛:“你,你告訴我,你到底是誰?”


    “我是明玉珠!”她身心俱裂,咬緊牙關,用盡全身的力氣說道:“顧飛揚!我是明玉珠!”


    淚和雨混在一處,何其苦澀難咽,一如當年藍湖之水。


    顧飛揚還是不願相信,他抬起手來,仔細撫摸著她臉上的每一寸肌膚,指尖在她臉上留下血痕,卻又被雨水衝刷殆盡。


    “明玉珠?”還是不敢相信。


    “我是……”她側過臉,緊緊貼著他的掌心:“我是,我沒死,我就在這裏……”


    辛醇一旁也負手歎道:“現在知道又能如何?不過還是陰陽相隔罷了……”


    他如此一說,明玉珠更是心如刀割:“是我不好,我來晚了,我來晚了!是我沒有保護好你!我誰也救不了……為什麽,當初死的不是我!”


    辛醇縱然是個冷情之人,見到生離死別也不由動容:“郡主節哀,咱們還是盡快送殿下迴京去吧……”


    她踉蹌著,要將人抱起,卻因少年身軀高大而力不從心,她又倉惶轉頭去向子醜求助,卻被顧飛揚死死按下。


    “你,你真是郡主?”


    “我是!我是!”


    顧飛揚抓著她的手臂,一張口,又一口血水混著雨水吐出,他眼巴巴的看著她道:“臨死之前,我,我有句話,一定要說……”


    “你說!”


    他身上的血水被雨水衝刷開來,周遭紅了一片。


    看著這血,明玉珠怕的厲害,她好像又迴到那個浴血掙紮的戰場,就這麽眼睜睜的看著一個個鮮活的生命在她眼前倒下。


    而她,無能為力。


    此刻,她不知該去擦他臉上的血水,還是去捂他身上的傷口。


    少年眼眶泛紅,慢慢說道:“無論是郡主,還是明珠……我顧飛揚貪得無厭,都,都想娶,你可願?”


    “我願!”她顫抖哽咽,卻又字字清晰,直擊肺腑:“郡主是我魂,明珠為我身,願,魂授,身予,非你,不嫁!”


    辛醇鼻頭酸澀,背轉過身,不忍卒看。


    顧飛揚抓緊她道:“好!那你可願,隨我迴靖平?”


    “我願!”她再次斬釘截鐵的應道:“我願與你生死相隨!”


    “不……”顧飛揚搖頭道:“我不要你陪我死,我要你好好活著,活著跟我迴靖平!”


    她泣不成聲:“我若答應,那你能活下來嗎?你能不拋下我嗎?隻要你不離開,你讓我去哪我就去哪!”


    “我答應!”顧飛揚直接從她懷中坐了起來,迫不及待道:“我答應了,你別反悔!”


    明玉珠一臉錯愕,怔怔然看著他,幾乎忘記說話。


    大雨澆濕他的衣發,他抹一把臉上的雨水,雙目炯炯,看向明玉珠道:“我答應了!你別忘了!要跟我一起迴靖平!”


    “你……”


    “小爺怎麽舍得拋下你,況且我也不放心把你一人留在這強敵環伺的人間!”


    他剛把人抱入懷中,就被明玉珠一把推開。


    她又抓過他的臂膀,迫不及待的檢查者他身上的傷處,不可置信道:“怎麽會……你沒事?”


    少年雨中粲然一笑:“我一聽你願跟我迴靖平,就全好了!”


    “到底怎麽迴事!”明玉珠臉上還掛著淚痕,心慌的厲害:“沒事怎麽會這麽多血!”


    “對不起,我裝的……我就是想看看你會不會擔心我……你別難怪,我真沒事!你看,我好好的!”


    明玉珠騰的站了起來,連退兩步,將他上下打量了個遍。


    世子爺正得意呢,卻又被她撲上前來,鋒利的牙齒狠狠咬上他的肩頭。


    他嗷嗚一聲趕緊捂住嘴巴,任她發泄不敢出聲。


    待明玉珠慢慢脫力,伏在他的懷中身形微顫,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少年郎將人攔腰抱起,對子醜使了個眼色。


    子醜留下幾人處理達奚烈和地上的屍體,自己則去牽了顧飛揚的馬來。


    顧飛揚對辛醇道:“走了,辛大人。”


    這兵部尚書被他嚇的驚魂未定,眼睜睜看著剛才還氣息微弱,這會兒又活蹦亂跳的世子爺抱著明玉珠翻身上馬。


    自己也趕緊騎馬跟上:“殿下!到底怎麽迴事?剛才?剛才你不是?”


    “哦,大人是說達奚麗啊?小爺能被他擒獲?笑話!”


    “那是?”


    顧飛揚又擦一把臉上的雨水,方才生離死別之際,這大雨十分配合,此刻像是功成身退一般,竟越下越小。


    不過身上濕透,冷是真的冷啊!


    他抱緊明玉珠道:“皇上開恩允我離京,有些人卻盡想著給小爺和皇上添堵,與其坐以待斃,不如就略施小計,這人,不就自己冒出來了嗎!”


    明玉珠在他懷中探出頭來,眸光不甚清明:“當真?”


    “當然是真的!能叫小爺死的人還沒出生呢!”


    明玉珠又抱緊他窄勁的腰身,伏在懷中不再說話。


    無論真假都不重要,隻要顧飛揚沒事,一切都不重要……


    迴到王府的時候雨已經徹底停了,顧飛揚行了一路身上血水雖被大雨衝了個七七八八,但美麗見到他的時候還是被嚇了一跳。


    尤其看明玉珠被抱下馬的時候不省人事,整個人都傻了:“殿下!她,她還活著嗎!”


    “叫成太醫!”


    美麗不敢耽誤,一邊派人去請成太醫一邊跟顧飛揚去了他的房內,她親自給明玉珠擦洗換衣,又將人搬到床上讓成太醫診治。


    直到成太醫確定她隻是悲慟過度,又催發內力帶動體內舊疾複發,休養一下就能無礙,顧飛揚才頻頻點頭,鬆了口氣。


    成太醫看著他道:“你不冷嗎?”


    “啊?”


    少年一個激靈,這才發現身上濕衣未換,一拍腦門趕去沐浴更衣。


    成太醫和美麗則一頭霧水,不明所以。


    成太醫還問子醜道:“平時你家世子濕個鞋襪你都大唿小叫要死要活,怎麽今天這麽冷靜?”


    子醜咕嘟咽了口唾沫,看看床上的人,灰溜溜的往外走:“我還是不丟人了……”


    成太醫又和美麗麵麵相覷:什麽情況?


    顧飛揚在湯池裏急匆匆洗了個澡,剛披上裏衣就問外頭:“她醒了嗎?”


    “還沒呢。”子醜端了薑湯推門進來:“若是醒了美麗會過來告訴殿下。”


    “哦!小爺不喝這個!”


    “喝!”顧驍正坐在一旁,手上轉著兩顆鐵核桃,湯池霧氣後的一張臉難得嚴肅。


    少年郎隻得接了薑湯三兩口灌下,辛辣的氣味衝的他連打好幾個噴嚏。


    子醜一臉擔心道:“殿下定是著涼了,那麽冷的雨水……”


    “沒事,你怎麽樣?”


    他又拍拍胸脯道:“屬下皮糙肉厚自是無礙。”


    “你也去喝碗薑湯,有備無患。”


    “是。”


    待子醜退下,顧飛揚搶過侍女給他擦頭發的巾帕,將伺候的人都趕出去,這才蹲到顧驍麵前,滿臉幽怨的看著他。


    “爺爺!您怎麽不早說她就是禹城郡主啊?”


    顧驍忍不住翻了個白眼:“我沒說你就闖了大禍!我若說了,你還會乖乖迴靖平嗎!”


    少年郎用巾帕包住腦袋,一邊擦一邊悶聲說道:“您還能一輩子不告訴我?”


    顧驍看一眼孫子,無奈歎了口氣:“這是玉珠丫頭的意思,她詐死來京乃是欺君大罪,怕牽連了你。還有,她知你懷疑蕭源,也怕你去查蕭源惹禍上身,這才想要瞞著你。”


    顧飛揚猜也是這個原因,現在細細想來,其實她也並非隱瞞的天衣無縫。


    除去那次他闖蕭源府邸惹怒了她,被她訓斥後脫口而出她就是禹城郡主之外,她已經有好幾次露出破綻了。


    比如她騎射高超,還能駕馭顧無敵,身上還有戰場上的斑駁傷痕,甚至還會吹西域胡笳!


    他想到她有可能是郡主麾下死裏逃生的將士,怎麽就沒想到她就是郡主本人呢!


    她還說過家鄉貧瘠沒吃過什麽好東西,而且她還有個弟弟!


    這也是為什麽,她會如此看重明澤!


    他早該猜到的!


    在頭上重重打了兩下,手被顧驍拉住:“你脖子。”


    用手一摸,達奚烈劃的傷口又被掙破了,滲出一串血來。


    “沒事兒。”


    顧驍憂心忡忡道:“別處呢?可有傷到?”


    “沒有,我是束手就擒,又不是真被逼上絕路。”說著用那巾帕把脖子纏了兩圈,權當止血。


    “你呀你!怎可這般胡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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