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屁孩!”


    禹城關外,野草幹枯如林,風過草場,吹起層層浪濤。


    少女梳著寶髻,紅色束袖的小褂外麵套著件皮甲,她迎著夕陽蹚過草浪,向一塊突兀的巨石走去。


    那石頭旁拴著匹小馬,小馬的脖子上係著個鈴鐺,風一吹,叮當作響。


    她是循著鈴聲找來的,果然在石頭旁,在沙沙作響的幹草從裏看到小屁孩正抱著手臂鼓著腮幫子看她。


    他才來禹城的時候像個珠圓玉潤的瓷娃娃,一張小臉粉雕玉琢,嵌著黑曜石一般的兩顆大眼睛,水靈靈,潤汪汪的。


    她從未見過這麽好看的小孩,第一次見麵便忍不住上下其手。


    而這小子卻也出奇的乖,一邊任她搓臉揉手,一邊神態自若,奶聲奶氣道:“我叫揚揚!你呢?”


    她拍胸脯:“我乃禹城郡主明玉珠!”


    小娃娃雙手叉腰,重新自我介紹:“我乃靖平世子顧飛揚!”


    結果在禹城沒住幾日,當初那個剝殼雞蛋一樣的小娃娃就被禹城的勁風吹皺了皮,皴紅了臉,幹淨的小褂拍一把便能揚起一層來自關外的細土。


    唯獨這雙眼睛,依舊漆黑,水潤,爺爺說,他眼睛裏藏著那啟明的長庚星。


    此刻少女俯身看著他的眼睛,在那漆黑的眼底看到自己的倒影。


    她笑道:“小屁孩,你在這裏做什麽呀?”


    “誰是小屁孩!我才不是小屁孩!”小屁孩嘟噥一聲換了個姿勢,依舊抱著他的胳膊。


    前幾日墜馬,他傷了一條手臂,擔心以後不能彎弓射箭,他這幾日都在小心保養,不叫人碰他一下。


    “那世子殿下,你可知多少人在找你,你倒好,跑到這裏來睡大覺?”


    “我也沒有在睡大覺!”


    “那你在做什麽?”


    小屁孩不吱聲,用指甲摳著石頭,指甲縫裏藏著一層厚厚的灰塵。


    明玉珠將他的手拿過來哄道:“好啦,我們迴去吧,太陽下山就冷了,能凍的你直哆嗦!”


    “我不要迴去,我不喜歡你!”


    明玉珠不滿:“我對你這麽好!你還不喜歡我?他們說你丟了,我還特意跑出來找你!”


    “那也是你把我氣丟的!”


    “哎呀!你還真是個小屁孩!這麽記仇嗎!”


    “如果有人說你不會騎馬!不會打架!還說你是小矮子!你不記仇嗎!”


    小屁孩振振有詞,她也毫不示弱:“我當然不會!因為根本就沒人會這麽說我!我騎馬厲害!打架也厲害!我還比你高!”


    言罷她還特意挺了挺胸脯,炫耀她抽枝拔苗一般的高挑個頭。


    三歲之差,對幼時的顧飛揚而言,就好像一道難以逾越的天塹!


    “你走你走你走!我要迴靖平!我不要在禹城!我不喜歡你!我不喜歡禹城!我要迴去找爺爺!”


    “哎呀,禹城也有爺爺!我爺爺就是你爺爺!”


    “你爺爺都要病死了!才不是我爺爺呢!我爺爺是大英雄!”


    少女過於早熟的心智讓她在聽到這話冷下臉來,一把甩開他的手:“我爺爺也是大英雄!你爺爺還是我爺爺教大的呢!”


    “你胡說!不可能!”


    “你不信?你不信你迴去問問!”


    小屁孩冷哼一聲往石頭底下一窩:“我才不上當!我不走了!我今天就呆在這!”


    “那好,讓我猜猜看,你是先被凍死,還是先被野狼叼走呢?或者,凍死後再被野狼叼走!”


    小屁孩不禁打了個冷戰,少女卻得意挑眉:“走不走?”


    “不,不走!”


    “那我走了!”


    她剛轉身走了幾步,就聽那小孩背後叫她:“等!等一下!”


    “幹嘛?你不是說不走嗎?”


    “有狼!”


    明玉珠無奈搖頭,還世子呢,靖平的世子就是這麽膽小的嗎?她不過就是嚇他一嚇。


    可當她迴過頭,看到小屁孩怕的手腳直哆嗦,卻依舊在強行鎮定的時候也不由緊了瞳孔。


    “你別過來!”他眼底濕潤,聲音顫抖:“爺爺說,遇到狼不能跑,不然它就撲上來了,你走,你去叫別人來!”


    他一邊說一邊衝自己揮手,一個五歲的孩子,明知自己身後有狼的情況下並未像其他孩子一樣哭喊逃跑,而是理智的叫她去叫別人過來幫忙。


    難道他不知道,狼要咬死一個人隻是一瞬間的事情,等她迴去再迴來,說不定他已屍骨無存。


    “哪有什麽狼,你別自己嚇自己。”她笑著,重新向他走去:“走吧,阿姐帶你迴去!”


    “你別過來啊!”小屁孩都要急哭了:“你過來也會被咬的!”


    明玉珠撥開幹草向他走去:“還說自己不是小屁孩呢,隻有小屁孩才哭鼻子!”


    話音落,她猛然向顧飛揚撲了過去,一把將他按倒在地,緊接著就勢一滾,從短靴裏拔出來的匕首已經連血帶肉的捅了出去!


    拔出來的瞬間,那炙熱的血液噴濺而出,浸染了她的皮甲!


    “快走!”


    她一把拉起顧飛揚向外推去,卻被草叢裏突然冒出來的兩個戴著皮帽的蚩然士兵攔住去路!


    顧飛揚愣了愣,這才意識到自己剛才在草叢裏看到的並不是狼。


    而是比狼更可怕的蚩然兵!


    其中一人已經被明玉珠先發製人,此刻正躺在地上直打挺,鮮血順著他的喉頭汩汩向外流出!


    “拿他一命!換一個郡主!一個世子!值了!”


    明玉珠捏著那把染血的匕首,將顧飛揚掩在身後:“他不是禹城的世子!你們放他走!”


    “我們認得你!明建璋的!寶貝孫女!有了你!我們就可以!讓明建璋!死!”


    “做夢!”


    “哼哼哼!”那兩個蚩然兵抽出腰間彎刀,一步步向他二人逼來。


    明玉珠卻掩著顧飛揚一步步向後退去,突然,她按倒了顧飛揚,一把抓起地上還熱乎的馬糞,當先便向一人擲去!


    那人還以為是什麽暗器,躲避的同時拿著彎刀啊啊揮舞!


    還是另外一人嗬斥他是馬糞!馬糞!他冷靜下來。


    顧飛揚見狀也拿起馬糞向對方投擲,兩人揮手擋開,繼續向他們逼近。


    “別躲了!小丫頭!你們逃不掉!”


    “野的很!小小年紀!野的很!”


    明玉珠的胸膛劇烈起伏,再次抓起地上的馬糞:“你們又不是第一天認識禹城兒女!”


    “我們!蚩然兒女!也不差的!”


    她一把將手上的馬糞投擲出去,近距離的投擲,準確的打在其中一人臉上,在他一把揮開的同時隻覺得胸膛一緊。


    低頭的瞬間,那把匕首從他胸膛拔出,一道銀弧劃過,他舉起彎刀便砍,結果整個人像被抽幹了力氣一般向後倒去,喉頭鮮血噴湧。


    僅剩的一人索性也不留活口了,舉著彎刀呀呀呀叫著向明玉珠砍來,她反身一躲,那刀鏘然一聲砍在石上,冒出一串火星。


    “啊!我打死你個壞蛋!”小世子也瘋了般,一把抱住對方的手臂,張開鋒利的牙齒就咬對方的手。


    那士兵一把震開顧飛揚,舉手便砍。


    明玉珠已三兩下蹦到那人背上,雙腿絞住對方的脖頸,手握利刃,自後方捅入他的頸項!一下!兩下!三下!四下!


    直到那人倒地,她依舊不忘在他喉頭血管補上一刀!


    氣喘籲籲的爬下來,她問顧飛揚:“你沒事吧?”


    小屁孩倉惶搖頭,看她走過來還嚇的往後挪了兩下。


    “你不怕他們?怕我?”她一把將人從地上拽了起來,想用袖子給他擦臉,卻發現自己袖上也都是血,隻得作罷。


    “我不怕,我誰也不怕!”小屁孩一邊哆嗦一邊攥緊拳頭:“我,我覺得你特別厲害!”


    “現在知道我厲害了?我說你不會打架你還委屈!”


    “不委屈了!”他趕忙搖頭,漆黑的大眼睛定定看著她:“你比我厲害!你能教我嗎?”


    “哈哈!”明玉珠忍俊不禁,在他頭頂揉了揉,順便將馬糞蹭了上去:“那你叫我阿姐!”


    “我不想叫你阿姐,我想娶你當我的世子妃!”


    “啊?為什麽?”雖然她會打架,會殺狼,會殺人,但她並不會當世子妃啊。


    “因為爺爺說我以後的世子妃是世上最好的女人,你不就是世上最好的女人嗎!”


    明玉珠點點頭,解開馬韁,讓他上馬:“但我不知道我以後長大了還會不會是最好的女人,人都會變的。”


    “那你要是沒變,能嫁給我嗎?”


    “那得看你變沒變,你要是還像現在這麽矮,還這麽不會打架,我肯定不能嫁給你啊。”


    “我會變的!我會變得像我爺爺一樣厲害!”


    “要像我爺爺一樣才行!”


    “可是你爺爺病懨懨的,一點也不厲害。”


    “我爺爺可厲害了,他是開國四王中最厲害的!”


    “啊?是嗎?”


    “當然是啊!”


    她牽著小馬,馬上坐著小娃娃,夕陽拉長彼此的影子,草浪如波濤一般起伏。


    要不是顧飛揚提醒他們有‘婚約’在身,她幾乎都要忘記這天傍晚發生的事情了。


    她在禹城長大,像這樣的敵軍斥候都不知殺了有多少了,誰會特意去記那三個。


    但此番想起,她才意識到,原來那時候的顧飛揚就已經喜歡她了。


    人常說,禹城關是離太陽最近的地方,夕陽西垂,日大如輪,長庚星便伴著四合的暮色現於天邊,直至長夜殆盡,重啟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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