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驍看一眼孫子,又看看明澤,低聲提醒他們道:“達奚烈這種人慣會玩陰的,你們日後得多多提防。”


    “我還就怕他什麽都不做,反叫小爺無處發作!”


    明澤看著顧飛揚,似乎要說什麽,又看明玉珠在對自己輕輕搖頭,便隻好把要說的話咽了下去。


    明玉珠知道他想自告奮勇,但這種事,顧飛揚處理起來確實比他擅長。


    不得不說,小弟一直被顧飛揚保護的很好。


    達奚烈在小弟這裏碰壁也全都拜顧飛揚所賜,有仇有怨他也隻會算在顧飛揚的身上。


    而顧飛揚做這一切也並非是為了要小弟的感激,左不過是他心中最初的道義和初心。


    明玉珠隻覺得眼前這少年好像周身自帶光華,讓人移不開眼睛。


    被他少年意氣感染的同時,又不覺有些擔心。


    不過眼下也隻好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如今命運既將她帶到顧飛揚的身邊,便換她來保護他,以報他多年對小弟的照應之情。


    “皇上駕到——!”


    內監通傳,已換上蟠龍常服的慶章帝出現在眾人眼前,眾人齊聲向他見禮。


    “諸位愛卿族老不必多禮,今日乃是家宴,隨意些好,還是隨意些好啊。”


    明玉珠起身,悄悄看了一眼慶章帝蕭平。


    他跟自己印象中的樣子大差不離,雖也有帝王之威儀,但一向養尊處優慣了的他已略有些發福,連帶頭發都有些稀疏,大有渾欲不勝簪之態。


    隨著佳肴美饌依次呈上,酒宴開,觥籌錯。


    席間有蕭氏一族的老人在追思先皇後,說皇後慧敏持善,最是賢良淑德不過,尤其是將二皇子教的識人善辯,進退知禮,簡直是天下女子的楷模!值皇後忌辰之日,請加封皇後,不為過吧?


    皇上表示不為過,但去年才加封過,先緩緩。


    又有人道,二皇子民間磨礪已一年有餘,已經痛定思痛,痛改前非,值皇後忌辰之日,赦免二皇子也是告慰皇後的在天之靈,不為過吧?


    皇上點頭:“不為過,不為過……”


    顧驍嘿嘿一笑,有種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感覺:“看來皇上還沒被這個兒子氣著,昨兒才發生的事,這會兒就忘了。”


    顧飛揚道:“就算皇上想叫二皇子迴來,有人也不同意。”


    明玉珠注意到,對麵席上,五皇子的臉色已經微微有變。


    與此同時,那五皇子一黨的人自然不會放過這千載難逢的好機會,自然要據理力爭一番。


    然而人還沒站起來,就聽殿外傳來一聲大叫!


    “父皇不必赦免兒臣!兒臣自知有愧!寧願永住民間,與庶民為伍!也好過在這裏聽你們一個個貌合神離胡亂攀咬!”


    嗬!二皇子!


    明玉珠定睛一看,隻見二皇子蕭洵,一身布鞋布衣,胡子拉碴的從殿外堂而皇之的進來。


    他走的那叫一個昂首闊步,全然不像個被貶的皇子,更像這金殿的主人一般。


    也是,被當成太子養尊處優了那麽些年,有些儀態神色哪是那麽容易變的……


    不過,明玉珠很快就被自己的猜測打臉了。


    隻見他大大咧咧的進來,見沒自己的座位,就順拐著和五皇子擠了一桌,蕭源連忙讓了讓,吩咐宮人給他二哥拿碗筷來。


    直到斜著身子坐下,他才極為敷衍的向一國之君見禮道:“兒臣來遲了,還望父皇恕罪!”


    皇帝一言難盡的看著這個兒子,略有些無奈:“朕倒可以恕你的罪,但你可想過你母後!你母後的忌辰你還敢遲到!可有一點孝心?!”


    “父皇錯了!孝心二字可不是掛在嘴上說的,母後生前兒臣盡孝一日未落,母後去後,兒臣更是時常為母後|進香追思。這不比,每年去長安殿裝模作樣來的實誠!”


    “你!”慶章帝再次被自己的兒子堵了個半死,隻得揮揮手道:“罷了!罷了!你如今都是個庶人了!朕還能拿你怎麽著!陪宗親們吃個飯!然後再去祭拜你母後!”


    “兒臣遵旨!”


    二皇子一出現,根本不用別人挑撥離間,方才主動為二皇子言好的話已經像陣臭屁一樣隨風而逝了。


    明玉珠又不禁多看了一眼蕭洵,隻見他吃菜喝酒端的也是豪爽,跟旁邊斯斯文文的五皇子形成了鮮明對比。


    其實有時候看一個人,單從言行舉止就能將其看透。


    他不想要這個太子之位是真的不想要。


    “嘿!”顧飛揚冷不丁將用梅子彈了她一下:“看什麽呢?”


    明玉珠便垂眸說道:“看在座的年輕後生,可有超越殿下之風采的。”


    正要舉杯飲酒的顧飛揚聽聞此言便頓了頓:“有嗎?”


    “沒有。”


    他滿意了,仰頸滿飲美酒,好一出王孫公子意氣驕。


    酒酣耳熱之處,慶章帝和靖平王又閑話起來,倒也誠意滿滿:“若靖平無甚要事,靖平王不如在京中多留一段時日!一來,朕和王爺許久未曾見麵,二來,也好跟羨安多多團聚團聚。”


    “老臣感激涕零!”顧驍拱手道:“藩王無詔本就不該進京,老臣此番能來已是得了皇上天大的恩典,不敢居功恃寵!”


    “王爺這話就見外了!”慶章帝嗬嗬笑道:“王爺在京中多留一段時日,朕也有私心,神策軍統領前幾日還說,於禁軍改立方麵還有許多問題要請教王爺,王爺留下也並非就一定閑著。”


    “如此能蒙皇上不棄,也是老臣之幸,隻可惜……”靖平王起身,行至大殿正中,以老朽之身,端端正正的向皇上行了一個跪拜大禮。


    慶章帝大驚,莫說他了,就是其他人也都有些莫名其妙。


    顧驍乃是武帝親封的靖平王,功勞如何自不必說的,有見天子可不行禮的特權。


    顧驍雖每次也都恪守禮數,但性此大禮還是頭一遭。


    顧飛揚暗中捏緊了手上的酒盅,他知道,爺爺要說了。


    “靖平王這是何故啊?”慶章帝滿臉疑惑:“你我君臣何時這般生疏了?有話站起來說,來人啊!快,扶王爺起來!”


    五皇子蕭源先內監一步,雙手去攙顧驍,他卻擺擺手:“多謝殿下好意,老臣有一句殺頭之言要講,殿下還是由著老臣去吧!”


    “可……”


    “皇上!”顧驍又道:“老臣曾伴武帝南征北伐,雖無不世之功,但也有著勤王之力!承蒙武帝不棄,忝居靖平王之位,如今已是風燭殘年,每每入夜閉上眼睛,都不知能不能看到明日金烏。”


    “王爺這話就見外了,您就是我大沛的開國功臣啊!王爺如今正是老當益壯,還要為我大沛鎮守靖平百年呢!快起來起來!”


    說著便親自下了禦階,去攙扶老王爺起身。


    顧驍卻依舊不肯起身,隻雙手抱住慶章帝的胳膊,深陷的眼窩之內一片渾濁的水色。


    “皇上,這靖平之南,尚有韃子虎視眈眈,老臣如今大限將至,若哪天一命嗚唿,隻怕靖平難保!特求皇上恩準,準許老臣將唯一的孫子顧飛揚帶迴靖平,傳他王位,以求他能替老臣守住靖平百年,大沛江山永固!”


    此言一出,滿殿嘩然。


    慶章帝除了有些無措,倒也並未憤怒亦或者驚駭:“這……父王臨終前請諸位世子進京學習,本意也是想叫諸位世子將來繼承王位的時候能守疆固土!眼下王爺尚還健在,叫世子迴去,恐怕不妥吧……”


    “難不成,皇上非要叫老臣死在這殿中,才能放我這唯一一個孫子迴家吧?老臣已經白發人送黑發人了啊!難道到死,也不能讓孫子給我送終?”


    “爺爺!”顧飛揚騰的站了起來,明玉珠也趕緊跟上他的步伐。


    他行至殿中跪下,明玉珠亦跪在一旁。


    隻聽顧飛揚道:“爺爺,非是孫兒不想迴靖平,實在是忠孝難兩全,孫兒會在京中為您祈福,求您健康無虞長命百歲,你我總會再有再見之日!”


    靖平王聽聞此言卻重重垂下頭顱,這個曾在戰場上揮斥方遒的將軍,曾於腥風血雨中打馬而過的少年,如今已是垂垂老矣,他為沛國奉獻一生,臨死身邊卻無一位血親,任誰看了都不免動容。


    “皇上……”座上一位老者出列道:“老夫便倚老賣老,替靖平王求個情吧……”


    “皇叔,你!”


    “皇上,法外即是開恩,還請皇上念在靖平王一生忠君愛國的份上,便應了他吧!”


    “是啊皇上!”又有一人跪下求道:“自王爺掌管靖平以來,靖平便是我大沛的糧倉,養活了近半個大沛的子民,拋開王爺開國之功不論,如此也是功不可沒啊!皇上不若就應了王爺吧!”


    慶章帝一時有些騎虎難下:“可父皇臨終前……”


    “父皇!”二皇子起身道:“皇爺爺已經去了!他留下的旨意可並未給諸位世子界定期限!更何況,靖平情況特殊,相信皇爺爺若還在世,定然也不忍見這祖孫分離的慘狀!”


    “你!”慶章帝看向這個不省心的兒子,蹙緊眉頭。


    五皇子卻道:“靖平雖特殊,但也是藩王之一,若開了這個先河恐怕不妥。”


    慶章帝連連點頭:“正是正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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