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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章棲寧偏頭一臉無辜,眼裏對紅蜓是明明白白在威脅。如果想要司空原沒事,那就把陶雪戚的問題給解決了吧。


    紅蜓歎了一口氣,揮手撤去身前的屏障,眼神示意讓司空原先讓開。


    她走到章棲寧麵前,兩手往身前一環,皺著眉頭道:“姓章的,你這麽威脅我,我也不怕告訴你。就算我能把太歲從她身上剝下來,我也不願意做這樁生意。犯太歲,你懂嗎?”


    章棲寧垂眸,她也知道這件事沒那麽容易。“你怕犯太歲,就不怕違背天道遭雷劈?”


    “遭雷劈?開什麽玩笑。”紅蜓聳肩笑了聲,道:“我開極樂閣開了這麽多年,你當我白開的?章棲寧,你威脅我想法倒是不錯,可這招夠損的啊。幫了她我有什麽好處?商人再怎麽也講究一個互利互惠吧。”


    章棲寧抬眸看向她,將她這段話在腦中過了一遍。她當然知道用太歲直接來威脅人的確太損,不過福兮禍之所伏,禍兮福之所倚。若是對紅蜓一點好處都沒有,這樣強人所難的事章棲寧也不大會做。


    “太歲本身並非福禍相依,閣主也清楚。若是將這隻太歲剝離,在一甲子到之前想必可以為極樂閣招來不少生意。”


    紅蜓想了想,“章姑娘,你要明白你身邊的這位姑娘是天道為太歲選中的這一世的化相,與神格不同,一旦離身我是立刻會被天道發現的。你要怎麽保證我在幫完你們後自己還能平安無事?”


    章棲寧道:“那倘若這世上有兩個陶雪戚呢?”


    “兩個她?”紅蜓不由朝她看過去。


    陶雪戚也不由愣了愣,轉眸看向章棲寧,眼神疑惑道:“兩個我?”


    章棲寧點頭,“我說了,福禍相依,凡事都有兩麵。世間有巫蠱之術,可以通過生辰八字借由木偶、紙人對人下咒,有能力的人甚至可以通過紙人用生辰八字將人咒殺。閣主,不知我說的可對?”


    紅蜓點頭,“不錯,知曉生辰八字的確能…你的意思是?”她忽然反應過來什麽。


    章棲寧:“若是能這麽殺人,說明的確可以用別的東西來代替半身,那用它來救人也無不可。不是嗎?”


    “用別的東西來代替陶雪戚,將太歲轉移到那上麵,如此可能逃過天道?”章棲寧看向紅蜓,這麽問道。畢竟有些事還是得問擅長此道的人。


    “轉移後的太歲可留在極樂閣,閣主也能因此得到不少好處,不是嗎?”


    紅蜓仔細將她說的辦法想了想,覺得可行,然後點點頭。


    她看向陶雪戚,一眼看破她這副身體若是在這麽不管不顧地拖下去,隻能活三月不到。若是順應太歲,就這麽活下去則還有三十餘年的壽命。她不肯占著太歲這一世的命格,怕是為了身後的少年吧。


    越過陶雪戚,紅蜓看向季然。她經營極樂閣不知多少春秋,亦不知見過多少癡男怨女為了那說不清道不明的來世緣分向她獻出自己最為珍貴的東西,隻為了換一個虛無縹緲的機會。其實他們心裏都明白,那個機會未必會讓他們達成所求,他們隻是不願放棄罷了。


    這一點,她在遇到司空原後也深有所感。比起永遠失去這個人,她更寧願在茫茫人海中,在沒有盡頭的時光裏不斷去尋找。


    數百年前的那隻狐狸不也是如此?明明離得道成仙隻有一步之遙,卻為了一個凡夫俗子甘願把好不容易修煉出的神格拿出來同她交易。


    還有三百年前的沈知舟,凡人想要積攢功德,擺脫六道輪迴有多不容易,她偏偏要拿上天恩賜的醫術來換取漫無邊際的生命,去找一個根本不知道在哪,又是否還記得她的男人。


    情之一字,讓人愁斷腸,癡情的人更是恐怖。


    罷了罷了。


    “醜話我可閑說在前頭。”紅蜓看向陶雪戚,心裏做了決定。“就算將太歲從你身上移走,也並不意味著百無一失。此事關係到天道,你知道你要付出的代價嗎?”


    陶雪戚不知,但她並不會因此遲疑,更不會因此而放棄。“無論什麽代價,我都能接受。”


    紅蜓看著她堅定的眼神,輕笑了一聲。她看過太多太多像她這樣的人,這種眼神也見怪不怪,僅靠這一點並不能打動她。


    “先別答應得那麽快,還是聽我說完再考慮考慮。”


    陶雪戚:“閣主請說。”


    紅蜓:“我會在你身上取一處做成你的替身,在上麵覆上你的生辰八字,隻有這種同樣與你血脈相連的東西才能被作為替身。”


    陶雪戚點頭,表示無妨。


    都不問問是眼睛,是手,還是腿腳?迴答的這麽幹脆?紅蜓不由挑了挑眉,繼續道:“最重要的是,你之所以存在,是天道需要借你讓太歲入世。一旦太歲從你身上離開,你便再沒有存在於世的理由,你會變成一個沒有身份的人,更不能再以陶雪戚的名義行走於世,或去辦任何一件事。就算改頭換姓也不能活在大庭廣眾之下,甚至…不能成親。”


    章棲寧聽完後不由看向季然,隻見他走到陶雪戚身邊伸手握住了她的手。


    紅蜓的目光在二人握緊的手上停留了片刻。“你不能促成任何一件事,一輩子都隻能活的悄無聲息。就算是喜歡你的人,也得為你避世而居。一旦有事是與你的名義掛鉤,那麽很有可能會被天道發現。你隻能成為人海裏的過客,那位公子至親至疏的人,無名無分。即便是這樣,你也願意?”


    陶雪戚垂眸思索了下,抬眸側身看向季然,溫柔地笑了下,嘴角勾起一絲弧度。


    “你可怕無名無分,人言可畏?”


    季然迴她一笑,此刻真正像一個江湖不羈,乘風而去的少年俠客,道:“我不怕。”


    陶雪戚笑了笑,繼續問:“你可怕,日後至親至疏,深情不在?”


    季然握上她另一隻手,“我不怕。”


    陶雪戚輕吸了下鼻頭,垂眸羽睫微顫,從季然的角度看過去她眼中抑製的淚水浸濕過睫毛的根部,安靜地暈染著。她終是抬起眸,笑著道:“你可怕,終其一生,滿是遺憾?”


    季然抱著她,堅定道:“不怕。”


    陶雪戚內心一怔,分不清這一聲“不怕”說的到底是他不怕,還是讓她不要害怕。


    陶雪戚看向紅蜓,已經不用再多說什麽了。


    紅蜓歎了一口氣,招手讓她過去,取下她的發簪,幾乎是在墨發散亂的那一刻橫斬了一般。長發披散,原本宛如墨瀑一般的長發如今隻到肩膀以下。


    三千煩惱絲在紅蜓手中由一根紅色的絲線牽引,主動編織成一個小人躺在她手心。


    “過來往上麵滴一滴血。”


    陶雪戚走過去照做了,幹脆利落地劃破指尖將血滴了上去,在血與之接觸的那一刻,一張寫了陶雪戚生辰八字的紙條緩緩出現在頭發編成的人偶腦門上。


    紅蜓兩指合並成劍指點在陶雪戚眉間,一點紅光出現在她眉間,隨著紅蜓向外拉扯的動作,過往三十六年的迴憶如看走馬燈一般閃過陶雪戚的腦海。


    有她被陶玄銘從素兒肚子裏抱出後,當晚與當時看著她一臉瘋狂卻真的是同一人的男子出現在他床邊,用溫暖的手小心翼翼地將她抱在懷裏,看到她睜眼眸中閃過一陣隱痛。


    “你叫陶雪戚,‘夜深知雪重,時聞折竹聲’的雪,‘極宴娛心意,戚戚何所迫’的戚。”


    她哇的一聲哭出來,陶玄銘哭喪著一張笑臉,忍著哽咽輕拍著她的後背,沒有阻止她哭,也沒有哄她入睡。今日死了一個人,本就是該好好哭一場的。


    有她在陶府上下大鬧小鬧,陶玄銘總是縱著她的畫麵,隻是她從沒注意到偶爾、偶爾,那個男人才會在眼神清明的時候摸一摸她的腦袋。


    然後是她氣走賈家的小少爺,轉身朝他揮了揮手。


    再後來便是在一片火光中她離開暗室,裏陶玄銘越來越遠,離開了陶家。


    為了吞噬更多的惡意,她故意鑽到那些伢人行,常人看不得的地方,然後在她被賣掉的某一家人外遇到了季然。


    記憶即將結束,一個半透明,和她長得一模一樣的人轉身皺眉看著她,似乎有些不滿。


    陶雪戚隱約知道她是誰——太歲。


    她朝她笑了笑,太歲眼中微怔,移開視線從鼻子裏哼出一聲來,轉身從容走了。


    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你這凡人真是好不知足。


    陶雪戚不知怎的,就是覺得這個太歲的表情這麽說道,有些小孩子心性。若是真的破了禁,真的會因為他而被天道發現嗎?


    這個想法隻在陶雪戚腦中停留了一瞬,無論如何,這是她的選擇,餘下的便是她該承受的。這世上從沒有兩全其美,不需要付出任何代價的便宜事。


    還是不要多想了。


    紅蜓封好人偶,司空原遞上來一個水沉木的盒子,將人偶放了進去。


    “成了。你們可以滾了。”紅蜓大手一揮,伸了一個懶腰,委屈了那麽久終於可以白章棲寧一眼了,通體舒暢。


    誰知章棲寧竟無所謂,臉上沒絲毫不愉快,帶著笑淡淡道了聲:“有勞。”


    這讓紅蜓不禁有些挫敗。


    “滾滾滾,以後不許你們再踏入鬼市。”說罷她昂首走在前麵,領著極樂閣的一眾人迴去了。


    司空原迴頭朝他們點了下頭,但紅蜓因為此事被他們威脅,他臉上也沒有原先的那般春風和煦,到底冷了幾分。對此,章棲寧也是早有預料。


    此事若不逼著極樂閣,她還真想不出別的辦法來。


    “為我得罪極樂閣,當真值得?”陶雪戚道。


    章棲寧也未看她,轉向展隋玉朝他走過去,從她身旁路過時道:“陰陽有別,得罪了又如何?愛屋及烏,季然是林昭的朋友,有方法可試,自然是要來試一試的。”


    怎麽又是看在我是林昭朋友的份上?季然心裏納悶,章棲寧尤其喜歡拿著個當借口啊。


    陶雪戚隨口笑了笑,她既這麽說,她這麽理解便是。隻不過她現在在人間已經沒什麽身份了,不可插手人間事,怕也幫不了她什麽,也做不了什麽事。這個人情怕是要拖到下輩子還了。


    “誒?事情辦完了,章小姐不愧是章小姐,厲害啊!”龍辛澤不知從哪裏冒出來,出現在眾人麵前。


    章棲寧瞥了他一眼,和展隋玉並肩直接越過他走了過去。


    “事情辦完,迴去了。”


    龍辛澤搖搖頭,章棲寧用完人就丟,求人也沒個求人的樣,真是太任性了。


    他朝後麵的陶雪戚和季然笑了笑,轉身跟了上去,拂塵一揮將五人包裹住從鬼市帶離了出去。


    轉眼之間五人便迴到了客棧的房間,龍辛澤收好拂塵,拍了拍衣袖,笑道:“好了,此案已結,貧道在這好吃好喝伺候著住幾天沒問題吧?”


    章棲寧起身頭也沒迴,道:“可以,道長隨意。”她刻意加重了“道長”這兩個字,就沒見過比他還懶散的修行人。


    厚臉皮又懶散的龍辛澤自然不會注意章棲寧的話外之音,就算注意到也沒有關係,反正他不在意。


    出去時章棲寧走在前麵,陶雪戚從後麵喊住她。


    “章棲寧,借一步說話。”


    章棲寧聽罷和季然對視了一眼,見季然沒什麽意見微微點了下頭,“來我房間吧。”


    陶雪戚應了聲。


    章棲寧關上門,讓陶雪戚隨便坐。


    “怎麽了?陶小姐怎麽忽然想起來找我了?”章棲寧轉身一副好整以暇地樣子,走過去在陶雪戚對麵坐下。


    陶雪戚抬眸看了她一眼,道:“謝謝。”


    “啊?”章棲寧略微疑惑了下,但想也知道陶雪戚是為了什麽在跟她道謝。


    章棲寧隨口道:“不客氣。倒是你可知,沒了身份日後在世間行走會有多艱難?這可遠比你現在以為的要難得多。我也不確定我究竟是幫了你,還是害了你。”


    “你的確是幫了我。”陶雪戚笑了笑,“說實話,你還是第一個明明跟我關係不怎麽樣,卻還盡心盡力幫我的。從前陶…”她頓了頓。


    “怎麽了?”


    陶雪戚搖了搖頭,“我爹,他不大清醒的時候從不讓旁人親近我,估計是怕我和別人產生感情,便不那麽依賴他了。如今季然也好,你也好,這種感覺倒是挺新奇的。”


    章棲寧笑了聲,“做什麽夢呢,說這種話,我看你現在也不大清醒。盡心盡力?我不過是一時興起。”


    陶雪戚:“你說的一時興起,便是嘴上對那龍辛澤冷冰冰的,帶刺兒。實際吩咐小二什麽都準備好了,剛剛還送了好酒好菜?你這人怎麽這樣啊?”


    她帶著一臉調侃看著她。


    章棲寧哼了聲,說:“話別說早了,沒準我在那酒菜裏下了毒呢。陶雪戚這個名字你怕是不能再用了,舊身份沒了,換個新的也好。我看季然那樣,你倒也不用擔心。關於新身份,你可想好了?”


    “陶家…這身份便罷了。”


    她想到了什麽,道:“這個姓便不要了,後麵的顛倒過來為姓名便好。”


    “戚雪?”


    “嗯。‘極宴娛心意,戚戚何所迫’的戚,‘夜深知雪重,時聞折竹聲’的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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