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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洗漱完,展父展母合衣躺在床上,展父醉了但好像又很清醒。展母見他不老實休息,於是起身問:“喝酒還沒把你喝醉,又在想什麽心思?”


    “娘子啊,你看棲寧這丫頭...”


    “我看這丫頭很好,懂事,會做事,眼神幹淨,我很是喜歡,做兒媳婦我很滿意。”說完展母睨了他一眼,皺眉道:“我滿意,你兒子也喜歡,姑娘也是好姑娘,你現在馬後炮想說些什麽?”


    剛在飯桌上看他對這兒媳婦也挺滿意的,怎麽現在又?


    “你有什麽話就說,說到一半卡在那,成心不想讓我睡了?”


    說到這,展父也坐起來,道:“你還記得兒子迴來跟咱們說這事時,我跟你提過章家的大丫頭,和二小子。


    他們倆雖是小輩,但我也是聽人說過不少,可這章家的三姑娘卻是聞所未聞。就連女孩兒及笈這麽重要的事都沒露出半點風聲來。”


    展母:“棲寧的身份總不可能是假的。我們家本就是江湖人,孩子的婚事也從不在乎對方的門第身份,林昭他是知道的。”


    展父摟過她,歎了一聲。“這我當然知道了,看棲寧那孩子的言談舉止,那身份也不會是假的。”


    “那你在煩什麽?”


    展父:“開飯前就我和兒子兩個人,我跟他提過這事。林昭說棲寧父母走的早,她小時候身體不大好,她姐姐對她看的極嚴,甚至有些過分。”


    “所以呢?等她嫁進咱家,那就是咱家的人了。你想那麽多什麽呢?”


    “你說...林昭是怎麽說服人家把姑娘許給咱家的?我總覺得這小子有些話沒說啊。”展父摩挲著下巴,不由道。


    展母看著他,“總不會是下三濫的手段。你就告訴我,棲寧這孩子怎麽樣?”


    “那當然是不錯。”


    “那你還廢什麽話?睡覺!”


    展母強勢地把展父按迴去蓋好被子,閉眼準備休息。


    聽展父委屈巴巴地在一旁小聲道:“我就是關心關心,也沒說什麽啊……”


    “我看你就是酒喝多了,瞎操心。”展母無情道。“我信我兒子,人我也見到了,我很放心。我不是惡婆婆,你難道要做惡公公?”


    “哎呀,好了好了。我不過就是一提,瞧把我娘子給氣的。不說了,不說了,睡覺。”


    *


    季然坐在房中,出神的盯著搖曳不停的燭火,一下子仿佛又迴到那天,看見寨中被火焰包圍陶雪戚。


    她看著自己明明嘴角帶著笑,眼裏卻像是哭了。


    沒有眼淚,哭意卻化作一把無形的匕首,淩遲著他的心髒。


    在她消失的那一刻,自己仿佛也跟著她化風而去。


    而那一刻,他冒出的第一個念頭並非是同情寨子裏的那些人,也並非對她的痛恨和疑惑,而是強烈的挽留。


    所有的猶豫都是冷靜後才有的。


    我一麵知道她的罪孽深重,一麵卻又不忍心去找她。就像展隋玉說的,知道消息後我找還是不找她?找到後,是除還是不除她?


    人心都是偏的,在我猶豫的從一刻起,我就知道,我不能拔劍對著她,更不可能殺了她,但我更不可能對她麵不改色地奪去那麽多人的性命熟視無睹。


    那我...又為什麽要打探她的消息?


    殺人是不對的,殺無辜的人更是罪加一等,他要怎麽麵對她?


    她當時朝那婦孺揮手時動作幹淨利落,沒有絲毫的猶豫,是不是說明這不是她第一次這麽做?


    還記得第一次遇見她,她穿著一身舊衣被伢人圍堵,季然路過救了她。如今想來,他救的可能不是她,而是那兩個伢人才對。


    救下她後,知她無處可去季然便一路帶著她,漸漸對她動了心。不僅是鐲子,他連自己的心都送出去了。


    她明知自己行走江湖最討厭濫殺無辜,偏偏她就在自己麵前那麽做了。


    若是討厭他,不喜歡他,又為什麽要收下他的鐲子?


    “何以致契闊,繞腕雙跳脫。嗬...嗬嗬嗬...”季然捂頭低聲癡笑起來,那笑聲仿佛一麵忽然落地的鏡子,被摔的支離破碎。“何以致契闊,繞腕...雙跳脫?”


    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奢望啊,終是奢望……可笑,可笑啊。


    季然,枉你行走江湖多年,竟是半點不懂人心,怎能如此天真啊。


    這世上幾時有過無怨無悔的好事,不過你情我願罷了。不和則離,向來如此。


    展隋玉說他同陶雪戚並非同道中人,的確如此。


    ......


    次日,季然主動找上章棲寧,展隋玉正好在陪她。


    見人來了,章棲寧抬眸看過去,一夜間那些曾有過的猶豫竟都像被一劍斬斷了似的。


    那執劍的人也不似過去模樣,清秀的眉眼染上一層薄霜似的寒冷,凍結了往日的溫潤天真。


    沒有什麽好與不好,沒有什麽對錯是非,這個人隻不過是做了一個決定而已。


    “季公子找上門,心裏想是有答案了?”


    “是。”季然看向她,緩緩開口道:“還請章姑娘將信上的內容告訴在下,相對的,姑娘若有什麽想問的,在下也可以如實告知。”


    “好。季公子想清楚了便好。不知能不能先請你將你知道的事先說與我聽?我保證在季公子說完後,將手上有關陶雪戚的消息立刻告訴你。你想要那張信箋我也可以給你,如何?”


    展隋玉望向季然,這時候來找棲寧,有什麽事他不能答應的呢?他喊了他一聲,“季然,過來坐下說吧。”


    季然坐在展隋玉身旁,章棲寧的對麵,開口將那日去到廖家界,撞到中年婦人,陶雪戚失蹤的事,以及陶雪戚殺人放火的事都說了出來。


    “原來如此...”章棲寧點點頭。看來季然和陶雪戚到廖家界後遇到的那個中年婦人有些問題。


    “那個中年婦人和陶雪戚以前會不會認識?”章棲寧想到的,展隋玉自然也注意到了,他不由道:“先不論她是不是故意撞上陶雪戚的,就說撞上她之後陶雪戚就失蹤了。季然,你不覺得太巧了一點嗎?”


    季然在迴憶時也留心到了這點,不然剛剛也不會把這件事說出來。


    “的確很奇怪,但那婦人當時就離開了,就算是那寨子裏人怕也是早就燒成焦屍。現在查,又要從哪裏查起?”


    “至少可以查到她是不是寨子裏的人。”章棲寧道。


    季然道:“怎麽查?”


    章棲寧:“按你說的,那婦人撞上陶雪戚是想訛錢,但看到陶雪戚後又顯得很害怕。我想她大概不是第一次幹這迴事了,大多數情況下不會挑廖家界的熟臉下手,而是挑像你們這樣的外來生麵孔。


    可她萬萬沒想到,竟會遇上陶雪戚。從你的形容來看,她和陶雪戚之間,至少她對陶雪戚是有陰影的。”


    “陰影?”季然皺了皺眉。


    章棲寧應了一聲,“要說陶雪戚是什麽樣的人,我怕比你了解得要清楚些,在宿州她可是和我露過爪子的。”


    “?”展隋玉挑眉看向她,他怎麽不知道有這麽一迴事?


    季然:“就算知道她是寨子裏的人又如何呢?”


    章棲寧一手托著腮,笑看著他,道:“對於自己喜歡的人你總要有點信任,不是嗎?陶雪戚能瞞著你把本性壓製的那麽久,難道還不足以說明什麽嗎?”


    季然愣了下。


    章棲寧道:“她若不是主動暴露,你以為你能發現的了?陶雪戚不是瘋子,不會像個瘋子一樣沒事放那麽大一把火。若是那婦人和寨子有關係,陶雪戚不是被綁走而是主動尋過去的,你覺得會如何啊?”


    “你是說...她可能知道那婦人是寨子裏的人,而且她...”


    “而且她恰好與那寨子裏的人有過節。季然,這不是陶雪戚單方麵的殘殺,而是一場牽扯了你不知道的江湖恩怨。這麽一想,你心裏是否好受多了?”


    章棲寧接過話替他說到,不禁抬眸打量著他眼裏的神色,果然見他冰冷的眼裏有了一絲鬆動,心裏不由輕笑了聲。


    季然斂起眸中泄露的神色,正了正顏色,不過怕是沒能逃過章棲寧的眼睛。


    “你這麽想也不是不行,畢竟這樣的可能還是很大的。至少我印象裏的陶雪戚不是會沒有目的就動手的人。”章棲寧道。


    季然抿了抿唇,內心深處是同意她的話的,同時也希望是如此。


    “我知道的都說了。章姑娘,現在是否能說那信上的內容了?”


    “當然。你可知陶雪戚的陶是哪個陶?”章棲寧嘴角勾了勾。


    這算什麽問題?季然不解地看向展隋玉,隻見展隋玉心中閃過一絲了然,好似想起了什麽。


    他道:“鄭州,陶氏。”


    “鄭州陶氏?”季然不解,什麽鄭州陶氏?他們在說什麽?


    “對,就是它。二十年前被盜賊入舍,覆滅在一場大火裏的鄭州陶氏。”


    盜賊入舍?大火?二十年前?他們在說什麽?


    季然背後沒來由冒出一層冷汗。


    “上次我告訴你了,這次你跟他說吧。”章棲寧對展隋玉道,展隋玉寵溺地應了她一聲,看向季然。


    “陶家是鄭州的製瓷大家,剛才提的是曾經的一樁舊案。”展隋玉頓了頓。


    “根據檔案記載,二十年前陶家遭到一窩賊人的洗劫,那些賊人走後陶家便被一場大火燒了個精光,無一人生還。”


    他看向季然,隻見對方完全愣在原地,臉上頓時除了驚愕外什麽表情都沒有。


    無一人生還?!


    那,那陶雪戚算怎麽迴事?


    “可雪...陶姑娘。”季然頓了頓,撞上章棲寧的目光,不禁有些心虛地改了口。


    章棲寧收迴視線,轉臉將目光對向展隋玉,衝他無奈搖了下頭。


    “可是陶姑娘,她不是還活的好好的嗎?”


    章棲寧:“這你就要去問她了。為什麽所有人都死了,隻有她活著?為什麽天下這麽大,你們偏偏路過這兒?為什麽那寨子會和當年陶氏滅門的樣子一模一樣?你去問她唄?”


    章棲寧忽然又想起來一件事,道:“哦對了,信上還說了,陶氏當年滅門時家中並無孫子輩,最小的孩子是七歲,還是個男孩兒。就算他僥幸活到現在那也有二十七歲了。


    我記得陶雪戚她...隻有十六七吧?看著似乎還更小些。季公子,你不覺得奇怪嗎?”


    “你什麽意思?”季然盯著她道。


    章棲寧扶著桌子站起身,慢慢道:“季公子可信鬼神之說?”


    “什,什麽?”


    “不信嗎?也罷。”章棲寧兩手負在身後,道:“眼見為實,耳聽為虛。我覺得這陶雪戚能憑一己之力燒掉整個寨子,還讓裏麵的人沒有一個逃出來,這件事怎麽看都有些玄乎。興許見到她,一切就能清楚了。”


    看向他,章棲寧道:“季公子,怎麽說?你自己定個主意?”


    季然定了定。


    陶雪戚與那人認識,但卻瞞著自己,而且還上門去報仇?


    仔細想想,他原先問她去哪,她說的雖然是青州,但仔細迴想...其實有意無意間她更側重的是一路上更好玩兒的地方。


    青州與鄭州相接,她提到青州、好玩兒,自己當然會首先想到鄭州。他主動提了鄭州,使她成功打消了自己可能產生的懷疑。


    “她在哪兒?”季然問。


    章棲寧:“鄭州,陶氏舊宅廢墟。”


    季然眼中微怔,鄭州...


    看來她一開始想去的就是鄭州,並非一時興起而是早有預謀。那麽...途經廖家界是否也在她的謀劃之內?


    如章棲寧所說,陶雪戚很聰明。而且章棲寧似乎很了解陶雪戚的想法,為什麽?


    季然抬眸,看向章棲寧有些猶豫道:“章姑娘,你似乎隻和她見過一麵,為什麽這麽——”


    “為什麽這麽了解她?”章棲寧笑了笑,轉身便頭道:“非也。我隻是比較了解我自己罷了。”


    季然:“我不懂你的意思。”


    也對,一般人大概都不明白。


    章棲寧朝展隋玉走去,嘴角上揚道:“陶雪戚很像從前的我,我們倆對問題的看法上大同小異,雖然選擇上可能會有不同,但她大概會想些什麽我還是能猜到幾分的。”


    “雖說和我曾經很像,我卻比以前多了點什麽。在這一點上,我覺得自己比她要幸運的多。”


    章棲寧笑看著展隋玉,隻見展隋玉衝她挑了下眉,嘴角彎起一絲弧度,握上她的手把人拉到自己身前。


    “季公子,做了選擇便不要後悔,否則被選擇的人會更痛苦。”


    章棲寧迴眸看著他,道:“尤其是像我和她這類人,若是自己痛苦了,可不確定會對別人做出些什麽來。季公子,當心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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