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ttp://.biquxs.info/


    </p>


    等到秋色已濃,金色的銀杏葉鋪滿了整座皇城,將王宮渲染成鎏金色,在外的軍隊派人傳迴了軍情。


    平寧提裙在前麵跑,蕭楚瀾便在她身後不遠不近地跟著。他的身體不容他像平寧那樣肆意奔跑,隻能盡快地跟在她身後,看她時不時迴頭催促自己:“九哥哥,你快跟上來!”


    蕭楚瀾勾勾唇,仿佛隻要她在眼前,心裏便滿足了。


    崔延宇稟報完軍情剛從大殿內退出來,便聽到一聲。


    “表哥!”


    他一路風塵仆仆地趕迴王都,戎裝也沒來得及脫便進宮麵聖,盔甲穿在少年人的身上不由使他溫潤的麵龐硬朗起來,俊朗的線條經曆過戰場的洗禮變得刀刀分明,又好似遠山嶙峋的輪廓。


    目光觸及逆光而來的少女,漸漸柔和了些。紅豔濃烈的殘陽落在她淺色的衣裙上,華麗而淒美,他不禁想起戰場上染血飄揚的旗幟,那些擱淺的慘烈記憶遂又接踵而來。


    崔延宇深吸了一口氣,收斂起那一身從戰場上帶下來的殺氣,嘴邊勾起一絲淺淡溫和的笑意。


    “平寧,好久不見。你在王都還好嗎?”他摸了摸她的頭。這丫頭比他當年離京又出挑了不少。“這位是——”當瞥見她身後的蕭楚瀾,笑意減淡,不知是敷衍還是如何,隻彎了彎眼角便忽略了過去。


    “九皇子,蕭楚瀾。九哥哥,這是我和你提過的表哥,崔延宇。”平寧幫他們互相介紹。


    “九殿下。”


    “崔小將軍。”


    恭敬之下藏著崔延宇對蕭楚瀾的疏離之意,兩人簡單打了聲招唿,便不再搭話。


    “表哥,戰事如何?我爹他還好嗎?”


    “姨父還好,戰事…快結束了。”


    蕭楚瀾敏感地察覺到他說這話時微微錯了開些視線。出什麽事了嗎?


    “表哥?”


    崔延宇看著她,無異樣地笑了笑。“馬背上趕了三天兩夜的路,有些累了。稍後還要趕迴去,阿寧…”


    他默默瞥了一眼蕭楚瀾,一手按上平寧肩膀。“戰事快結束了,你也早點出宮迴府吧。我不在,有事就去府上找婧雨商量。”


    崔婧雨,崔延宇的胞妹,平寧的表妹。


    說完,他不禁用力在她肩上按了按。平寧不由一愣,點頭應下。“好,我知道了。”


    得了她這句話,崔延宇才舒了口氣。


    “你好好的,照顧好自己。我先走了。”


    “嗯,你也是。”


    崔延宇放心的勾起唇,轉過身笑意便從臉上淡了下去,眼中多了一絲凝重。從蕭楚瀾身邊走過時拱手施了一禮。


    平寧看著他遠離縮小的背影,腦海裏迴想著他剛剛的神態、動作、話語,心裏忽然浮出一絲不安來。


    大殿內是皇帝的批閱奏折的地方。“砰地”傳來一聲,之後緊接著又是叮呤咣啷不知是摔玉器還是摔瓷器,又或是兩者都有的聲音,君王的暴怒聲以及侍從們下跪的求饒聲夾雜在一起。


    蕭楚瀾拍了拍她的手臂,掃一眼身後,道:“我們走。”


    “嗯。”


    平寧一路被他拉著離開了那裏。


    入冬後,天一直陰沉著。不利的戰報一封又一封,快馬加鞭地被送進禮朝王都,大臣不斷被宣進宮商討戰事,禦醫署的人也比以往更加頻繁地進出帝王寢宮。平寧時不時望著灰色抑鬱的雲層,心想:“恐怕要變天了。”


    *


    我軍大敗的戰報送至王都,天子震怒,這些年他的身子已經大不如從前,這一連串的刺激一個比一個大的朝他衝來,於是他終於當著文武百官的麵急火攻心,暈厥在龍椅上。


    宮內上下因這一變故搞得人心惶惶,太醫署眾人更是馬不停蹄地一波湧進帝王寢宮。當中一個小醫官臨時被調——正是剛進太醫署不久的沈知舟。她急匆匆趕迴去拿藥箱,路上一不小心撞到人。


    那人手快扶了她一把,她抬頭看過去,愣住了。平寧將她上下打量了下。


    “郡主!小的不是故意衝撞,小的…”


    平寧鬆了手,將她跌至她腳畔的藥箱拎起來遞過去。“陛下暈倒是國事,不用在意這些虛禮了。去吧。”


    沈知舟那時還年輕,隻比平寧大兩歲,剛進宮不久並沒有經驗,也不知這種場合該如何應付。此時得了話,鬆了口氣,接了藥箱道了謝立刻跑沒影了。


    沈知舟走得急,也沒有注意到今日的平寧郡主身邊竟連一個侍從都沒有。她走後,平寧披著狐裘望了一眼陰雲匯聚,邪風漸起的欄外,抬步朝正陽門——戰報入宮必入的第一道宮門走去。


    陛下龍體有恙,太後、妃嬪、還有某些“委以重任”的皇子都趕到殿外待命守候。蕭楚瀾在宮中可有可無,這種熱鬧他便不去湊了。迴頭去找平寧,結果平寧身邊的女官侍從卻告訴他郡主不見了。


    陛下的事如今是宮中的頭等大事,他們不好驚動,隻能四散開去找。


    戰敗的消息傳至王都,平寧這時候不見人絕不是意外。


    蕭楚瀾握緊手,心裏一緊,轉身也去尋人。


    他走遍宮中各處,始終找不到她,天氣越發的陰沉,眼看就要下雨。他找了多處,背後貼了一層汗,將大氅解了扔到一邊,眉頭越皺越緊,最後由快步到小跑。


    他先天不足,這兩年雖說有平寧陪著調理,少挨了些折磨,身體有所好轉,但比起普通人還是差了點。跑著找了一段路程後,便已經有些不支,眼前發黑,不得不扶著牆。


    他靠著宮牆硬撐著,麵色蒼白,抬頭望著那一截從上方延伸出來的枯枝,一股不甘湧上心頭。不知有多少次,他都無比怨恨自己這副派不上用場的身體。


    他晃了晃頭,試圖讓自己保持清醒。卻意外在正陽門和啟明門之間的天橋上看到她。


    “平寧——!”


    他竭力喊出聲,那人聞聲看過來,當看到他在這裏時不由一愣,很是意外。


    她要下天橋過來,蕭楚瀾也起身踉蹌地跑過去。平寧一把扶住他,他連外衣上都是冰冷的。


    “蕭楚瀾,你來這做什麽?還穿這麽薄,找死嗎!”一邊說,她一邊解下自己的狐裘踮腳披在他身上,嘴裏還不忘訓斥嘮叨,這讓蕭楚瀾不安的心稍微平複了些。


    “你能不能照顧好自己?藥要記得按時吃,天冷了就多穿點…”


    蕭楚瀾越聽越不對勁,她這話就好像在叮囑自己,以後她不在了他該如何如何。


    一把抓住她的手,眉間一凜,質問道:“你要做什麽?”


    平寧移開視線,過了會兒。“我要出宮。”


    “現在?”


    “嗯。遲了,怕是就出不去了。”


    見蕭楚瀾有些不解,平寧抬眸道:“數月前,我崔表哥迴宮那次我問他我爹如何,你還記得嗎?”


    “記得。他說侯爺還好。”


    “你覺得這是實話?”平寧垂下眸,“我已經許久未收到我爹來信,若是真的還好我是不會問的。不管如何,陛下隱瞞軍情是真,若不是十萬火急也不可能由我表哥親自趕迴王都。隻怕那會兒,戰況便已經…。至於我爹…我已經做了最壞的打算。那日之後,我一直在等出宮的時機,看如今的局勢,今日應該差不多了。”


    差不多什麽?


    她緩緩抬起頭,上方淅淅瀝瀝的雨點落下,砸在她臉上,沿著臉龐滑落。


    “戰敗的消息已經傳迴王都,我爹他們卻還未有消息,哪怕隻有一絲希望,他便絕不會放任敵方的鐵騎染指我朝的土地半分!”


    少女鏗鏘道,“若非戰勝而歸,必將馬革裹屍,此乃家父平生所願。所以,下一道傳迴的消息,必然是——”


    噠噠地馬蹄聲越來越近,帶著焦慮、急促,一舉衝破正陽門。蕭楚瀾忽然明白了什麽,立刻捂上平寧的耳朵,但她卻製止了他的動作。


    雨滴敲打在宮中的一磚一瓦上,聲音越來越快,越來越密,仿佛要遮蓋掉其餘的聲音。馬上的騎兵高舉著戰報,提氣高聲隱慟道:“報——安侯,戰死!”


    安侯戰死。禮朝的戰神敗了!


    這一聲如平地驚雷,周圍的太監宮女紛紛靜止了片刻,而這在深宮的知情人耳裏,卻化作一聲早知如此的長歎。


    “平寧…”


    “我早料到會有這麽一天,無妨。既是安侯之女,這便是我該受著的。忽聞噩耗,平寧郡主冒雨迴府,為父守靈——此乃倫常。安侯為國捐軀,天子此時若強扣郡主於宮內,百姓必然不忿。短期內不會召我入宮,隻能多加撫恤——此為順民心。”


    雨勢越發的大,冰冷刺骨,啪嗒嗒落在他們身上。蕭楚瀾皺眉不忍地看向她,她究竟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籌劃這一切?這些日子當她與自己談笑晏晏時,心裏又都在想些什麽?


    平寧將手從他手裏抽出,墨發打濕了貼在身後,冷冷的雨滴順著發簪冷漠的滴在她肩頭,她沉聲道:“如今,兵權應當暫交於我姨父手上。陛下抱恙,宮內亦是暗潮湧動,我若繼續留在宮中,相信不久便會有人以我為質脅迫我姨父交出兵權。屆時,尚不知禮朝要麵對的是外敵還是內亂。我父為國而戰,手下士兵亦當如此,斷沒有落入他人手,將劍矛對向禮朝子民的道理。”


    她擰眉注視著蕭楚瀾,道:“這三年多,你是最懂我的人,現在我要去做我該做的事。你今日便當來送我,不要攔我。”


    蕭楚瀾握緊手,退後了一步,扭頭閉目。“今日,本殿未曾找到郡主,不慎感染風寒,需在碧熹宮臥床靜養,見不了外人。”


    如此,也沒人會拿他做借口讓她迴宮了。


    平寧臉上劃過一絲笑,“九哥哥。平寧不在,別讓別人欺負了去。”


    說完,她轉身一副悲慟模樣,守衛還沒反應過來便衝出了正陽門,跑入大街上,口中一邊痛哭父親,一邊頭也不迴地跑向侯府方向。


    雖不舍,蕭楚瀾卻還是解下了狐裘,皮毛柔軟雪白的狐裘輕鬆從他身上滑落到腳邊,就像一顆震顫的心無力地垂下,化成了一攤死水,與地上的泥水同流合汙。他撚了撚指尖殘留的一絲溫度,放下心中的留戀,默默地沿原路返迴,拾起那件被自己丟下仍孤零零躺著的大氅。


    蕭楚瀾長歎了一口氣,雨水順著他陰柔淡漠的下顎一路滑下,沒入衣襟裏。臉色蒼白恍若白玉神像,點漆般的眸子越發被襯得讓人捉摸不透。


    在他有生之年,也不知還能對她放手幾迴?


    當日,平寧郡主因安侯戰亡悲痛過度,直接從皇宮冒雨衝迴侯府,在侯府門前急火攻心暈倒,表親崔家的二小姐立刻趕到府上照料的消息在王都不脛而走。


    皇帝醒來後聽說這個消息許久未開口,目光從床前的兒子們、妃嬪們身上一一掠過去,最終下旨給安侯賜下一份哀榮,厚待安侯家眷。


    聖旨和賞賜到了侯府,因平寧郡主尚在昏睡,是崔家小姐——崔婧雨帶全府上下領了旨,叩謝皇恩浩蕩。


    等宮裏的人迴去,崔婧雨迴房,昏睡的平寧郡主正好好地坐在那裏,她進來時抬眸精神尚佳地看了一眼。


    崔婧雨將聖旨遞給她,“喏。”


    平寧接過來看也沒看一眼便推到了一邊,開口道:“如何了?”


    崔婧雨坐到她對麵,“你出宮的消息我爹和哥哥已經收到了,宮裏因為陛下暈倒的事一時還顧不上這邊,不過再過些日子就不好說了。”


    “我現在正悲痛過度導致‘昏迷’,等過幾日‘醒了’,我爹的屍骨運迴京便向陛下請旨守孝三年。”


    崔婧雨點頭,“孝期不得婚嫁,姨父又是為國戰亡,我就不信有人為了你侯府的兵權,好意思這時候上門提親!”


    平寧抬手扶額,擔心道:“不提親,陛下卻還可以先指婚定親。侯府隻剩我一個女兒,皇家體恤塞給我一個體麵的丈夫趁機奪迴兵權是最大的可能。現在戰事吃緊,即便敗了也未嚐不可一搏,陛下若直言要收迴兵權,我侯府還能不給嗎?”


    “這時候收迴兵權?我爹和我哥在外這仗還打不打了!”崔婧雨氣的一掌拍在桌麵上。


    “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姨父身經百戰,心裏有數。這仗打了一年又一年,陛下身體一天不如一天,單我在宮內的這三年多,就不知見他吃了多少金丹。術士的長生之道,嗬,咱們的這位陛下是真的糊塗了。”


    說罷,平寧搖了搖頭,甚至為她父親感到不值。這樣的君王統治國家,仗就算打贏了又能如何?“姨父隻是暫管兵權,名不正,言不順,終是受製於人。”


    崔婧雨看向她,道:“你有辦法了?”


    平寧目光放空,“我的親事既然身不由己,何必便宜了別人?肥水不流外人田,安侯女兒的身份還能穩定軍心。隻不過,要委屈表哥了。”說完,她不由苦笑了兩聲。


    崔婧雨瞪大了眼,那雙漂亮的眼睛裏劃過一絲驚訝。“開什麽玩笑?你要和我哥——”


    “唉...我拿表哥當兄長,卻沒想過有一日竟要和他定親。等時局定下,再退親就是了。表哥若是有了心儀的人,我也可以去親自去解釋。要是毀了他的幸福,我罪過可就大了。”


    “不不不,我哥哪來的心上人,我是的說你!”崔婧雨急的站起身,女兒家的終身大事怎麽可以這麽隨便?她不同意平寧這麽犧牲自己,即便這可能是目前最好的辦法。


    “我?”平寧好看的眉毛挑了下。


    崔婧雨抓著她的手,使勁搖了搖她,讓她清醒一點。“你之前的那個九哥哥,九皇子呢?你不喜歡他嗎?他就不行嗎?”


    平寧愣了下,唇邊多了一絲淺笑。蕭楚瀾啊…


    “他是皇族不假,卻無實權,娶我對他來說是禍,不是福。”


    崔婧雨:“這麽說,你是喜歡他的?”


    平寧垂眸沉默了會兒。在正陽門前他成全了她,三年多來的一切也還曆曆在目。她對他好,他又何嚐對她不好?曾幾何時她還說他是她最佳的聯姻對象。


    “時不待我,我…又能如何?”


    有些玩笑啊,終是開不得的。若是對那一句半真半假的戲言抱有期待,多年過去就隻能剩下相負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意中有個人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鹿溪午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鹿溪午並收藏意中有個人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