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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章棲寧果真換了一身男裝,臧府的丫鬟們忍不住悄悄盯著看,臉上紅撲撲的比那初綻的桃花還要漂亮可愛些。


    展隋玉兩手背在身後,好像並不生氣,腦中想如果她們知道這是個女孩子,表情一定更精彩。


    他轉頭看向她。


    清秀的眉毛像用水墨暈染似的,濃淡恰好,長而微卷的羽睫下,是一雙朝露般清澈的眼睛,小巧的鼻子,淺櫻色的唇,白皙細膩的肌膚沒有一絲瑕疵。


    章棲寧眨了下眼睛,抬頭看向展隋玉,兩秒後笑了。“是不是帥的讓人想砍?”


    一定要用這個比喻嗎?


    展隋玉想不通。仿佛在柔和美好的事物上添一筆觸目驚心的紅是她的愛好,其中也包括她自己。


    他不禁搖了搖頭。


    “砍?真下得去手。你夠可以的啊!”展隋玉朝他豎了個大拇指,章棲寧撫上自己的臉嗯了聲。


    “是啊,砍了怪可惜的。”


    “......”她還真想過?


    *


    家主沒了,老夫人又因為謀害兒媳被官府緝拿,家中死了七人的案子還未破,臧府上下一身喪服,愁雲慘淡得很。


    “怎麽迴事!慢騰騰地像什麽話!連東西都拿不穩?”


    前麵傳來打碎東西的聲音,還有女子拔高的怒罵聲,這聲音是...


    章棲寧和展隋玉對視了一眼,朝那邊走了過去。


    果盤打碎在腳邊,侍從兩手攪在一起垂在身前,一直坑著頭。李氏一身喪服指著人數落,對方臉上漸漸有了不耐煩。


    在他不耐煩到頂峰,很可能會做些什麽前,展隋玉想要不要說些什麽。


    “啪——”


    他們愣了下,誰也沒想到竟是李氏先動了手,甩了對方一記耳光。


    章棲寧抱臂心道:“幾日不見,李氏倒翻身做了大王了。”


    若不是親眼所見,她也不會相信人可以變得這麽快。


    一旁貼身的女使瞥見展隋玉和章棲寧,貼到李氏耳邊說了什麽。


    隻見李氏肩膀微怔,低喝著讓那人滾下去。轉過身來時一切如常,氣色看起來比之前見到的都要好。雙手藏在袖內,她慢慢朝展隋玉他們走來,從舉止到說話聲音都大氣了不少,很有個當家主母的樣。


    “大人來了,這位是...章姑娘?”看見一身男裝的章棲寧,她先是愣了愣。


    章棲寧假裝沒看見剛剛那一幕,朝她笑了笑。“展顧問到底是男子,我一個女孩子還是要避嫌的,穿成這樣比較方便。”


    “原來如此。”


    章棲寧不點破,李氏也就順著台階走下來,當剛剛那一幕沒發生。“兩位今日也是為案子來的吧?家中事務繁雜,恐招待不周了。”


    展隋玉:“無妨,臧夫人有事盡管去忙吧,我們找黃氏問兩句話就走。”


    “弟妹?她在小叔院裏,我讓人領你們去。”


    “不用了,我剛看見她往那邊去了,就不勞煩夫人了。夫人請。”章棲寧委婉拒絕了對方的好意。


    一旁的女使還算機靈,道:“夫人,帳房剛有人來話,讓夫人過去一趟。”


    李氏點頭,“那妾身就先失陪了,兩位隨意。”


    等李氏走遠了,章棲寧負手最後望了一眼她的背影,不屑嗬笑了聲,往前方邁開了步子。


    “嗬,老鼠。”


    展隋玉自然而然跟了上去,問道:“什麽老鼠?李氏之前的確挺像,現在麽……”


    章棲寧勾了勾唇角,“聽說老鼠的肚子裏住著一隻羊和一隻狼,所以既膽怯又危險,給它一根皮鞭,立馬就會變成暴君。現在,李氏腹中的狼大概已經把羊吃幹淨了吧。”


    而她現在的模樣,像極了第二個王氏。


    “找人問問臧成吉的院子在哪吧。臧家讓人感覺怪不舒服的,早點把事解決。”章棲寧勾著衣領鬆了鬆,感覺有些悶。


    “我去找人,你待在這兒?”


    “也行。”


    *


    “啊啊——”


    展隋玉去了好一會兒,還不見迴,章棲寧背靠一棵大樹閉目養神,忽然皺了皺眉,腦海中炸出一聲孩子的尖叫聲。


    她猛地睜開眼,臧秉華拿扇子護在身前,一驚一乍地看著她,眨巴了兩下眼睛。


    他還像之前一樣穿著一身藏青色長衫,頂著一張斯文敗類的臉展開扇子搖了搖,挑眉朝章棲寧靠近了兩步。


    “姐姐,青天白日你做夢魘著了?今天怎麽穿起男裝來了,女裝多好看啊。”


    剛剛怎麽迴事?臧秉華什麽時候過來的?章棲寧抬手捏了捏鼻翼兩側,朝他伸手示意他別再靠近了。


    “臧少,我沒有收弟弟的愛好,也沒收小弟的興趣,你改個稱唿行不行?”


    臧秉華“啪”地合上紙扇,背手笑嘻嘻道:“我管好看的都叫姐姐,不好看的都叫‘喂’。”


    親爹沒了看來對臧秉華而言不算什麽事,章棲寧聽說臧錦添屍體被發現的時候這位正宿醉躺床上呢。


    臧家兩位掌權人一下子沒了,李氏變化不小,對臧秉華倒是影響不大。


    “你爹還有你祖母都不在了,你也該接手臧家這個爛攤子了吧?說實話,我特別好奇你現在是個什麽心態。”


    章棲寧環手看著他,隻見對方轉了轉扇子,和之前油嘴滑舌,滿腹算計的印象似乎不大一樣了。


    臧秉華笑了聲。


    “隻要按時發工錢,誰管家主是誰,又不是選太子繼承皇位。最好有人圖謀不軌,還抱著捧殺我的想法,那我就可以在死前好好享受了!管那檔子麻煩事,閑著蛋疼?”


    滿嘴跑嘴炮,說完他聳了聳肩,又是一副沒骨頭的軟樣,讓人恨不得上去給他掰正了!


    “原本我打算學我那死鬼老爹,找個財大氣粗的媳婦兒,什麽事都不用愁了,比如你。”


    章棲寧看著他,意味不明地笑了聲。“你想得倒挺美。”


    “那可不?章家有錢,姐姐你又漂亮。給我一個評價?”


    “癡人說夢。到底是哪家的酒?臧少今天還沒清醒,滿嘴都是胡話。”


    臧秉華不以為意,“做夢嘛,有什麽不可以的?”


    “帶上我就不可以。”章棲寧斬釘截鐵道:“臧少,臧家如今這步田地,你這本就是天方夜譚的夢也該醒了。自己不醒,是想等著被人扔出去摔醒?”


    她偏頭繼續道:“據我所知你在宿州府是個紈絝,卻也算不上是個混蛋。看在同是紈絝的份上,我由衷的建議你:好自為之。”


    她直起身子,還算認真地看著臧秉華的眼睛,道:“多行不義必自斃,臧家是前車之鑒。學他們還不如照鏡子,要是你連自己都看不順眼...那當我沒說。少在人前作,把自己搭進去,就不好玩兒了。”


    “言辭犀利,看得出你挺煩我。得,就不礙您老的眼了,我走。”


    搖著扇子,臧秉華大搖大擺就晃蕩開了,也不知是不是故意過來找罵。不過既然有意無意模仿臧錦添,應當不傻。


    “...章姐姐?”


    一聲嬌滴滴,略有些遲疑的聲音冒出來,章棲寧側身看過去,臧鶯鶯一看是她,立馬眉開眼笑,很是新奇地湊過來。


    她繞著章棲寧看了又看,問道:“姐姐今天怎麽穿男裝,我都差點沒敢認。”


    不是說臧成吉對他女兒看的可緊了嗎,她怎麽一個人在這兒?黃氏呢?


    章棲寧笑著走近,俯身在她鼻子上輕刮了下,一副陌上少年的清秀打扮,尤其是那雙烏黑深邃的眼眸,似滿河星夢,不得驚擾。她笑著看你一眼,便足夠你去記上一生。臧鶯鶯不由心裏一動。


    爹娘總誇她好看,她覺得章棲寧才好看呢!穿女裝好看,穿男裝也...


    她羞紅了臉,伸手捂住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臧家最近有些亂,你怎麽一個人在這兒?”


    臧鶯鶯抬起頭,豎起一根手指貼到唇邊,衝她做了一個噓聲的姿勢。


    “爹爹看我看得太嚴,人家也想到處轉轉嘛……”


    “所以,你是偷偷跑出來的。”


    章棲寧拉上她的手,“你也知道臧家最近有命案對不對?你一個人在府裏亂走真的不安全,和我在一起的哥哥一會兒和我要去見你娘親,你就先和姐姐待一會兒吧。”


    臧鶯鶯見章棲寧這麽說,不禁有些後怕。“姐姐,真有這麽危險?”


    “嗯,你不能一聲不響地離開你爹娘,平常他們就很寶貝你,這種時候肯定更擔心。”


    “那好吧……迴去我道歉。”


    “真懂事。”章棲寧摸了摸她的頭。


    話說迴來,展隋玉怎麽去了這麽久還沒迴來?


    章棲寧身後的土壤鬆動了下,頂開一塊石頭,發出輕微的響動,慢慢一隻半透明枯槁的手在兩人間猶豫了下,然後轉向臧鶯鶯的方向突然變長,抓了過去。


    章棲寧敏感地迴頭,看到那一幕還沒來得及驚訝先攬過臧鶯鶯把她往自己這邊拽過來。


    “啊!——”臧鶯鶯往後一看,被從土裏鑽出來的手給嚇壞了,脫口一聲叫出來。


    那手一次不成又來第二次,鑽迴土裏出現在兩人中間,抓向臧鶯鶯。章棲寧下意識地一手護在她身前,一手推開她。


    那隻手的手勁兒極大,章棲寧吃痛地悶哼了一聲,冰涼的觸感讓她一瞬間以為整隻手臂都被凍住了。


    她一手鉗製,用力地按上那隻手,朝臧鶯鶯喊道:“走!”


    那隻手沒有抓到臧鶯鶯,拉著章棲寧要往地下拽,章棲寧被一股大力拖著重心往前一倒,肘關節狠狠磕在鋪地磚板上,疼得不禁倒吸一口涼氣。


    腰間的荷包掉在地上,臧鶯鶯這孩子也是,章棲寧剛剛救了她,她也沒丟下她一個人轉身跑。抓起手裏能用來砸的東西,裝飾的鵝卵石,土塊,包括章棲寧掉在地上的荷包直接砸過去。


    “你放開,鬆手!鬆開章姐姐,壞東西,你放開!”小姑娘急得都快要哭了!憋著一股氣把荷包扔過去,荷包裏有銀子,重重朝那隻手砸過去。


    石頭土塊要麽沒砸中,要麽就是從那手裏穿了過去,唯獨那隻荷包砸中時讓那手發出一聲哀嚎的慘叫!


    *


    展隋玉找人,誰知在某處剛好看見黃氏一臉形色匆匆的樣子,於是出聲喊道:“臧夫人?”


    黃氏腳下頓了下,轉頭看見展隋玉,匆匆抬手施了一禮。“展公子。”


    展隋玉:“有些話要問夫人,不過看夫人的樣子……是發生了什麽嗎?有需要的話,展某也可以幫忙。”


    “呃...”黃氏袖子下的手捏緊了,想到女兒還是什麽都顧不得了。“鶯鶯不見了,不知道她跑到哪裏去了?”


    “臧夫人先別急,問過家丁沒?臧小姐有沒有出門?”


    “沒有,她不會一個人出門的!”黃氏的眉頭越收越緊。


    展隋玉寬慰道:“既然小姐還在府裏,府中上下這麽多下人一時也不會出什麽事。夫人你先冷靜下。”


    “就是在這個家才更危險!這孩子到底跑到哪裏去了?我明明告訴她不要亂跑的!”黃氏突然失態地喊出聲來,平常溫柔嫻靜的樣子蕩然無存。


    就是在這個家裏才更危險?展隋玉不禁奇怪,黃氏怎麽這麽說?


    就在這時,他們突然聽到臧鶯鶯的驚叫聲。兩人一起朝那個方向望過去。哪個方向是...


    不好,棲寧也在那裏!


    兩人連忙朝聲音的方向趕了過去。


    待兩人快靠近了,又聽見一聲淒嚎,其中還夾雜著臧鶯鶯的哭叫聲。


    展隋玉心裏一沉,不由加速趕了過去,黃氏心裏也亂了,更是什麽形象都顧不得了。


    兩人趕到時,現場有一點混亂。章棲寧有些狼狽地側臥在地上,手臂像是脫臼了,疼得她不由縮起身子,但沒喊疼也沒哭出來,隻是倔強地皺著眉。


    臧鶯鶯相反,因為章棲寧她沒受什麽傷,但她跪在章棲寧身邊不知所措,看章棲寧疼得厲害,又不敢隨便碰她。隻能一個勁的哭,大聲的哭,抽噎的哭,哭到打嗝。


    展隋玉看到躺在地上的章棲寧瞳孔驟縮,臧鶯鶯哭得太慘了,讓他心裏沒來由就是一慌。


    “棲寧,棲寧你沒事吧?”


    “嘶——輕點兒。沒事,就是右手手臂脫臼了。”


    展隋玉小心翼翼把人扶起來,隻見她手腕上有一道烏紫的五指印。


    “勁兒可真大,手都抓青了,難怪掙不開。”章棲寧用另一隻手碰了碰展隋玉,“好了,別沉著個臉,就是個意外。你會不會複位?不會就找個大夫來嘛。”


    “你...”


    黃氏一把把臧鶯鶯摟進懷裏,臧鶯鶯在她懷裏哭著道:“娘...地上,手...姐姐推開我...都是我不好!哇——”


    章棲寧聽不過去,言簡意賅道:“地裏突然冒出一隻手要抓鶯鶯,也不知道究竟是個什麽東西。”


    前言不搭後語的,看來這孩子今天被嚇得不輕。


    但從她的話裏,黃氏能聽出來是章棲寧護的鶯鶯,立馬拉著女兒上前又是道謝又是道歉。


    章棲寧:“好了臧夫人,你如果真的感謝我,勞駕請位大夫來好嗎?”


    黃氏又是一頓抱歉,上前道:“章姑娘不嫌棄,不如讓妾身試試吧。”


    章棲寧不介意,點了點頭。


    黃氏小心抬起她的手臂,手心聚起一團淡黃色的光,在錯位的地方,還有傷處分別停留了下。不僅疼痛消失了,連傷口也不見了,完全恢複如初。


    章棲寧活動了下手,朝展隋玉道:“沒事了。”她看向黃氏,“你....”


    黃氏也不是普通人?


    目光觸及到臧鶯鶯,她將要說的話吞了迴去。


    黃氏感激地朝她頷了下首。


    “兩位想必是有話要問我,我先將鶯鶯送迴去,稍後再來找二位。”


    黃氏走後,展隋玉拉過章棲寧的手,仔細打量了一番。


    “真的沒事了?不疼?都好了?”


    章棲寧點頭,“除了衣服髒了,其他的都和來時一樣。林昭,我沒事。”


    展隋玉歎了口氣,看她那雲淡風輕的樣,和著是他瞎操心。沒心沒肺的東西!


    章棲寧知道他心裏在想什麽,也不急著說什麽。走過去撿起荷包打開往裏看了一眼,笑著道:“我說呢,怎麽砸別的沒用,砸我的荷包就用。”


    見展隋玉沒動靜,她走過去點了點他。“林昭,你猜這是為什麽?”


    展隋玉沒好氣地哼了聲。“總不見得是你的錢包比別人沉些。”


    “當然不是了。說起來我還要謝謝你。”


    “謝我?”展隋玉朝她看過來,“謝我什麽?”


    “喏。”


    章棲寧打開荷包給他看,隻見銀子上有些燒焦的痕跡,那一片片的是什麽?有點像花瓣。


    “什麽東西?”


    章棲寧挽上他的手,“花神祭不是你讓我拿著,說是好彩頭嗎?”


    是他給她拿下來的那朵小花?展隋玉忽然想起來,他當時的確這麽說過。


    章棲寧抓住機會給展隋玉順毛,“你看,我是不是要感謝你?”


    “你,你還留著呐?”


    “你給的嘛。聽展公子的話好處大大的,所以,要多聽展公子的話~”


    章棲寧抬頭笑盈盈地蹭了蹭,討好意義居多。展隋玉輕咳了一聲,忘了計較,伸手在她頭上按了按。


    “知道就好。”


    “嗯嗯。”


    行了,總算把人哄好了,章棲寧心想。


    其實這完全是個意外,當時她隨手把花放進荷包,自己都忘了。沒想到花神祭上說開過光這事竟然是真的,她更沒想到這花都被壓成幹花了竟然還有用。


    也多虧它還有用。


    之後展隋玉可能會反應過來,誰沒事把花放錢包裏?那不就壓壞了?


    不過,他現在高興就行。不然總惦記著她受傷的事,她都不大在意事,何必讓他內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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