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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氏未被帶去大牢,被人看著跪在內堂裏。向來保養得當、穿金戴銀的臧家老夫人不過幾天沒見,老去的容顏就憔悴到仿佛一片枯朽皺巴的樹皮,渾濁的老眼好像是快幹涸的水井,眼珠子一動不動,垂手空洞地看著地麵。


    身後傳來匆匆的腳步聲,有幾人正快步向她走來。她駝背跪在地上,忽然緊張地一顫,眼神慌張起來。


    展隋玉攜章棲寧走出來,看見王氏不由想起“天道好輪迴”。


    “王氏。”


    月白色的衣服下擺和靴子出現在王氏的視線裏,她慢慢抬起頭,見到展隋玉慢慢迴過神來。


    “嗬。是。胡笙,我殺的。”她坦白道。


    不對勁。章棲寧眉心微皺,按理來說王氏認下這罪,便要殺人償命,她為什麽反而變得淡定了?難不成被鬼神嚇破了膽,連官差和生死都不怕了嗎?


    不,王氏怕死,但她知道今日官府定不了她的罪。為什麽?


    她和展隋玉對視了一眼。


    “王氏,殺人償命,你既已認罪那便簽字畫押...”


    王氏冷不丁笑起來,“簽字畫押,秋後問斬?憑什麽,我又沒殺人?”


    沒殺人?可她剛剛不是承認她殺了胡笙嗎?等等,難道...


    王氏見章棲寧明白過來,忽然一個念頭躥過腦海,原先裝瘋賣傻的心思都收了起來,眼裏冒出一絲精光。


    “殺人害命,毫無悔過之心,如今還前後不一,胡言亂語。王夫人,胡扯也是要看地方的,雖不在公堂上但還在衙門裏,你該不會想說胡笙是妖吧?三歲小孩兒都不信的話你拿來說,這未免也太侮辱人了吧?”


    果然,她知道。


    “你...”王氏愣在原地,直勾勾地盯著章棲寧。


    章棲寧先發製人,將王氏要說的話堵得死死的,讓她想說也說不出口,說出來也沒人信。展隋玉此刻也明白過來王氏為何如此淡定。


    因為她沒有殺人,胡笙不是人,她是妖。


    但那又如何?就像棲寧說的,這世上並非人人都相信鬼神之說。


    “她是妖,她是妖...她真的是妖啊!我沒有殺人,我沒有殺人!”


    此刻,在場的捕快皆是麵麵相覷。這王氏還真打算這麽說,她不會是瘋了吧?人瘋了,說的話還能當呈堂證供嗎?


    他們紛紛看向展隋玉。


    “公子,這...還要繼續?”


    展隋玉:“你們先出去,我和章姑娘要單獨和老夫人聊聊,讓老人家清醒一下。你們稍後再來,先出去吧。”


    捕快們抱手:“是,公子。”


    見人都退了出去,章棲寧走到王氏麵前蹲下。王氏抬頭看向她,章棲寧為什麽會知道她想要說什麽?她怎麽會知道的?


    “你知道胡笙是妖,你知道胡笙是妖!”蒼老的聲音竭力嘶吼著,“你們要我死?我沒殺人,你們不能這麽做!”


    “胡笙身為妖族嫁給臧錦添,脫離妖族身份,又將所有的錢財用於幫助當年落魄的臧家,她於臧家,於你們都有大恩。你因她無所出堅持納妾,可我想不通,為何一切在如你所願後你仍要殺她?於情於理,她都沒有對不起你才對。你這麽強烈的殺意究竟從何而來?”


    章棲寧委實想不通,若王氏是因想要一個好擺布的兒媳這才納了李氏,可胡笙原本是妖,從臧府下人和黃氏一幹人等的形容中來看,她並非是會計較權財之事的人,又怎麽會和王氏起衝突呢?


    王氏笑了起來,“她當年一聲不響地入了臧府,我兒子對她萬般疼惜,哪怕沒有子嗣也毫不介意,哪怕明知她是水妖也不介意!她把我兒子變成一個除了她外,其他什麽也看不進眼的懦夫,我這個做娘的怎麽能忍的下去。”


    章棲寧曲指抵著下巴,驀地想明白了,嗬笑了一聲。“這婆媳關係還真是比五行八卦還要千變萬化。”


    展隋玉將她拉了起來,“想到什麽了?這王氏究竟為何要殺胡笙。”


    章棲寧看著王氏搖頭道:“千想萬想,唯獨沒想是因為這樣。展隋玉,你能想象嗎?她,一個婆婆,竟然是因為嫉妒所以殺了自己的兒媳!”


    王氏被戳中心思一般,身子猛顫了下。“...胡說,你胡說!”


    “嫉妒?”展隋玉露出一絲疑惑。“是母親對兒子的占有欲?”


    “嗯,但不僅是這樣。也對,你是男人你不懂。女人小心眼起來,任何事都是可以拿來做比較的。”


    王氏在一邊兢兢戰戰,深怕心裏的秘密被章棲寧發現,被她說出來。可章棲寧一邊壞心眼的逗著展隋玉,還故意一邊讓王氏的精神徘徊在懸崖絕壁上。眼看吊得差不多了,她才開始朝展隋玉解釋。


    “臧叔平一生風流,發妻產子,兒子的奶娘又懷上了身孕,肚子裏的孩子還要和自己的孩子稱兄道弟。這口氣老夫人又怎能咽得下去,可這不是關鍵,關鍵是臧叔平有一便有二,有二便有三。王夫人一生都處在是妻,而又不是妻的尷尬處境裏。”


    “...閉嘴,閉嘴...你給我閉嘴!”


    章棲寧:“嫁人時,怕也有過憧憬。希望夫君隻對自己一心一意,哪怕有些妾室也無妨,大不了相敬如賓,安穩做個當家主母也是不錯的。但當這一切破碎的時候,夫人一心隻想拚命抓住自己能抓住的一切,而這一切都讓她一次又一次的陷入絕望。”


    比如——臧家的錢財,自己的兒子,這些都是屬於她的。尤其是自己的兒子,因為在她看來臧錦添不僅是她的兒子,還是臧叔平的延續,更是臧家的家主,更更是一個男人。


    臧家落魄,家財散盡,她無力迴天,胡笙卻能。胡笙出身妖族,但臧錦添不嫌棄。胡笙一生白璧無瑕,但她不是。胡笙有丈夫滿心滿眼的疼愛,哪怕死了都未曾改變,但她沒有。拚命想努力抓住的錢財也曾不保過,拚命想抓住的兒子也漸漸離她而去,可悲啊。


    章棲寧起初懷疑臧錦添對胡笙的感情,王氏卻向她反證了這一點。


    就算隔著死亡,踐踏過自身的不堪與肮髒,也始終從泥濘中托起一雙手,捧出一生僅此一次的幹淨與奢望,護著那片沒有染上灰塵的真心與迴憶。


    撒下半魂繼續流離,開花又結果,成就另一個他,從對麵過來又或是迴首入眼。無論是偶然是遺憾,隻有在胡笙眼裏,臧錦添荒蕪的歲月才找到了妥放的姿態。


    胡笙對臧錦添而言,是心動,是所愛,更是一份美好的證明。當人一直往前走,卻找不到方向、意義時,就會期望用具體的形式來代表些什麽,由此便有了信仰,更從信仰裏看到自己,獲得實感。在這一點上,章棲寧似乎可以理解臧錦添。


    章棲寧:“王氏嫉妒胡笙的好,嫉妒胡笙從一而終的夫君。想到臧叔平,想到她自己。在她心裏,家主不應該是這樣的,男人也不應該是這樣。”


    她對男子的看法有些扭曲,兒子在她眼裏是臧叔平品性和行為的延續。


    她既不願承認自己倒黴,也無力糾正臧叔平泛濫的風流。立誌培養出同他一樣的第二代,寄希望於從下一代的悲慘中尋找慰藉——看,不僅是我,所有人都是一樣的。


    展隋玉聽罷,看著的王氏,心想:究竟是外界的逼迫和傷害讓這個懦弱的女人變成了這樣,還是惡的種子在她卑劣腐壞的根上發了芽,讓心中的毒破土見光?


    “你怎麽殺的胡笙?”


    王氏眼中閃起一點亮光,迴想起那天,哪怕到現在她都能感受到一絲病態的愉悅。


    “她是妖,一般的方法對她沒用。我本想找道長來,可惜沒能找到,其他人我都不信。所以我親自來,我每隔一段時間給她下一點毒。我知道沒用,可看她傻傻地把帶毒的東西吃下去,我就是開心,錦添也不知道這迴事,有幾次還親自喂她。哈,哈哈哈哈——沒想到她身子真的不好了!”


    王氏雙手捧著臉,一臉陶醉地迴憶敘述起她當年毒殺胡笙的經曆。“道長說的沒錯,李氏很快就生下了長孫,胡氏沒必要占著那個位置了。有事業,有孩子,有了別的女人,我兒子很快就會忘了一個死人的。就算發現胡笙死的離奇,就算懷疑是我下的毒又如何?我是他娘,他還是沒對我下手啊,我好好活到今天了!可是然後呢...”


    王氏麵目猙獰起來,恍如夢中驚醒一般瞪著展隋玉和章棲寧,就好像看見當年的臧錦添和胡笙一樣。


    “他扶了李氏當正妻後,不再碰除了胡笙以外的任何人,活的還不如皇宮大院裏的太監!我是他娘,他為什麽不聽話?他為什麽不聽話!胡笙...是那個女人,她陰魂不散纏著我兒子。我兒子對她那麽好她都不肯放過他,或者...或者是見她迴來了,錦添自願和她走,連我這個娘都不要了?”


    “王氏。”


    王氏看上去有些瘋魔了,嘴裏一直嘀咕:“是那副畫,她就在那副畫裏...她把我兒子搶走了,錦添被她迷惑了,說不定會和她一起來索我的命...”


    事情大概清楚了,可王氏這副模樣待會兒別人進來還是沒用。過去的事他們無從查起,隻能讓王氏自己說出來看能不能找到什麽蛛絲馬跡。她先前的那一番刺激看來很成功。


    章棲寧開始的目的就是想剖開王氏不堪的過往,對王氏來說胡笙是對她的嘲諷,但也是她人生的功績,她當然會極力向別人展示這一多年後仍讓她驕傲無比的事——毒殺胡笙。


    “王氏,清醒點,殺了人不想負責任是不可能的。”章棲寧已經從她的話裏有了新的發現。


    “殺人?我殺的可是妖啊。嗬,哈哈哈——”


    章棲寧看不下去她那一副“你能奈我何”的蠢樣,打斷她能被無罪釋放的瘋狂想象。


    “各位,勞煩你們都進來下。”


    聽見章棲寧喊,外麵的捕快都站了進來。


    章棲寧道:“她招了,是毒殺。你們在外邊估計也能聽到些,畢竟老夫人說的很暢快。”


    她轉頭對展隋玉道:“有勞衙門帶上仵作去驗驗胡笙的屍骨,看是否有中毒的痕跡。有的話,剛剛王氏說的你也聽見了,這案子可結了。”


    王氏殺的是人是妖都沒關係,隻要證明胡笙是被毒殺的,而毒是她下的這就足夠了。


    展隋玉點頭,對捕快們道:“你們帶仵作去,。人話不可信,證據倒是鐵證。”


    “是。”


    “我沒殺人,胡笙是妖,你們都知道!你們不能含血噴人!”


    含血噴人?章棲寧都要被她逗笑了。


    “你怎麽確定你殺得真的是妖?你知道妖死後是什麽樣的嗎?”她無奈地抱臂環在身前,道:“不知道吧。有形妖物死後會被打迴原形,像胡笙這樣從水中孕育並非後天修行的妖物死後則會化為煙塵,迴歸天地。”


    化為煙塵...王氏想起什麽,臉色肉眼可見的失了血色。


    “你怎麽知道的?”展隋玉不禁問。


    章棲寧同他說起一件舊事。讀萬卷書行萬裏路,她兩者兼備。有一次誤入了鬼怪的山市,剛踏進去就看見一群妖怪在為攤位的事大打出手,然後她就退了出去,躲在一個死角稍微觀摩了下。


    其實沒有血肉橫飛的場麵,就是旁邊有個老大爺在勸架,大聲對打豬妖的妖喊道:“下手輕點,打死他便宜隔壁賣豬肉的!你也輕點,你死了你就得化灰了!還有你...”


    就這樣,她把參與群架的妖怪的下場聽了個遍。


    “我記得胡笙的屍身是臧家人親自收斂入棺的,屍骨都好好的吧。王夫人可還記得她合棺前的樣子?你一定會去看的吧,說不定心裏還得意洋洋迴味了很多年。”章棲寧唇角含笑,在王氏眼中更像是魍魎精怪,讓人心底發涼發怵。


    “我猜胡笙當年是為了和你兒子白首偕老,舍了妖本該有的道行。這也能解釋得通為什麽她會中毒而無所察覺,人間的毒又怎麽會對她有用。她那時實實在在是一個凡人呢。”


    王氏還打算說什麽。


    章棲寧道:“行了,別裝了。到底是當了這麽多年的後宅之主,我和展隋玉差點被你繞進去。其實胡笙是人還是妖又有什麽關係?你不過是看我和展隋玉知道胡笙是妖,所以設了一個詭辯的圈套而已。


    白馬非馬,妖命而非命,豈非人命也非命?這是什麽道理?山中餓虎吃人,大家要討個公道,可你說餓了吃東西的本能要怪老虎嗎?要怪就怪它吃錯了對象,觸了人間的律法。


    隻要是你殺的,胡笙是人是妖我們並不關心。她嫁給了臧錦添,入了你家的族譜,既不傷天也不害理,比你活得更有人樣。你倆作比,讓外人來看不知會說誰是妖啊?


    王氏,其實自己究竟是什麽,隻在一念之間。嗬,要不然——怎麽會有人管人叫畜生呢。你說是吧?”


    外出的捕快很快帶話迴來。雖然多年過去,但由於活著時長期吸收的慢性毒逐漸滲進到骨頭裏,就算人死了也還是會有殘留。加之胡笙的棺槨準備的極好,屍骨保存的比較完整,也沒有水氣或者其他東西摻進去,仵作確認是從遺骨上驗到的毒。胡笙的確是中毒身亡,王氏辨無可辨。


    *


    “你還好吧?”展隋玉看章棲寧一臉倦容,連忙讓人坐下休息。


    “沒事。跨越人、妖一大隔閡據理力爭,心累。”章棲寧幾番刺探深入王氏的底線,不想看她那無聊的虛榮和嫉妒卻不得不繼續下去,耳邊嗡嗡的聲音吵得她有些頭疼。


    展隋玉:“你剛剛說得很好,無論是人是妖,官府是隻論公道的地方。王氏被蒙蔽了雙眼,無論胡笙是什麽,她都會下手的,這是不爭的事實。”


    章棲寧閉眼揉了揉太陽穴,心緒平定了些。“這還不是最麻煩的。最麻煩的是和她兜了這麽一大圈,臧家案子的兇手卻沒撈著,王氏這邊的線索也斷了。接下來,不知又要從何查起啊?”


    “倒也並非毫無頭緒。”展隋玉笑了笑。


    “怎麽講?”


    展隋玉:“我倒是有兩條線索。有一個還是王氏的反應提醒了我,心如死灰和鬆了口氣差別還是很挺大的。”他上次竟沒看穿李常在那老小子,還真是失職。


    章棲寧被他說的摸不著頭腦,“你在說什麽?”


    “沒事,這個我去辦就好。跟你說說第二個吧,嗯...”展隋玉沉吟了片刻,道:“你覺得什麽樣的人最不起眼?”


    這算什麽問題?章棲寧想了想,道:“普通,大眾,以及...等一下,還有不怎麽露麵,不會突出自己的存在。”


    章棲寧很聰明,展隋玉從她最後一句形容裏就能得知她已經想到那個線索了。


    如果想要自己不突出,不想讓別人留意到自己,泯然於眾人又或是默不作聲無疑是最好的方法。不需要一直保持這樣,隻需要在事情發生的這段時間裏給人留下這樣的印象就夠了。


    但事實上那個人又是怎麽做的呢,她明哲保身,但又主動上門暗示王氏和胡笙這條線索,這招的高明之處在於它合情,卻又不合理。


    作為當年這段醜事的另一個知情人——臧黃氏,她究竟意欲何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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