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開闊別三年的無塵院院門,淩塵心中百感交集。


    物是人非,庭院依舊,三年間淩塵雖不在,可翊王府上下卻使偌大的庭院依舊保持原樣,亦如三年前淩塵離開金陵之時一樣,一塵不染。


    庭前梧桐,湖外平蕪,其物如故。


    站在門口,望著房前那棵枯枝黃葉,樹幹蒼勁的梧桐樹,有一瞬間淩塵腦海裏又迴響起年幼生日時,蕭無忌那溫潤如玉的聲音。


    依稀憶起那人在高晉離、蕭彧嫉妒的目光中,揮舞著手中鐵鍬,在他房前種下這顆梧桐樹時的樣子,微笑著揉了揉自己的頭頂,喜悅道“你修煉的是離火功,在四聖功中,代表的是朱雀。而朱雀,也就是世人常說的火鳳凰,鳳凰非梧桐不棲,若有鳳凰棲落,神鳥降臨,你小子絕對是未來的天下第一,到那時有你給大哥撐腰,這天下我還不橫著走?”


    那時包括蕭彧這個皇子在內的兄弟五人都住在翊王府,他們各有各的院子,但在五人之中卻唯獨無塵院是光禿禿的,草木不見,唯有一方跟蕭無忌院子共享的湖泊,還要時常遭受離火功的侵擾,揮發成水蒸氣。而梧桐樹雖說也懼怕火燒,可相比其他樹類,要強上許多,是最適合無塵院種植的草木。


    越靠近梧桐樹,淩塵眼眸中的迴憶越多,那時因蕭軻常年領兵在外,教導幾人武功的重任便落到年齡稍長的蕭無忌身上,加之他武功也是最高的那一個,因此淩塵總是尋他喂招,數年下來,徐徐生長的梧桐樹樹幹上免不了被淩塵刻下幾條刀痕,以至於親自種樹的蕭無忌總是罵罵咧咧的收拾淩塵一頓,告訴他這顆梧桐樹有多麽多麽的珍貴,他是費了多大勁跟人買來的,但揍完淩塵後,他又親自來給淩塵上藥,眼底滿是下手過重的悔意。


    笑嗬嗬的拍了一下樹幹,淩塵抱著南明離火刀一躍到樹梢,望著隔壁的院落,隨風晃動,目光中閃過一絲眷戀。


    五歲那年的冬季,金陵下了一場很大的雪一直持續到年後,由於戎狄南侵,北燕分身乏術,北方三國無法針對楚國,蕭軻特地趕迴金陵陪他們兄妹五人過了一個團圓年,順道還把蕭彧那個常年不迴家的渾小子攆迴了皇宮。


    初五,也稱破五,除去吃餃子放爆竹,也是各個王公府邸相互走訪的日子,那日蕭彧不知搭錯哪根筋,用了什麽辦法,居然把蕭康跟虞皇後最喜愛的長公主帶到了翊王府,當所有人都穿著厚厚的錦袍玩鬧打雪仗時,隻穿了一身白衣,看起來有些單薄的她,孤零零麵無表情的站在庭院中間,一副生人勿近的表情,盯著滿天飛雪,哪怕雪覆蓋了腳麵,兄弟幾人的雪球在她身邊炸裂,也不見她有任何動作。


    或許感覺他們這般有些不地道,淩塵捂著腦袋硬生生挨了高晉離一個大雪球,快步跑迴屋內,等他迴來時,手裏抱著一把跟他差不多高的傘,身後還跟著一臉擔憂的大管家。


    “喂,雖說你這般顯的仙氣滿滿,但貌似沒有那個仙女是傻子吧?這麽大的雪,那麽大的雪球往你身上砸,你就不怕給自己凍成蕭彧那個笨蛋?”


    被殃及池魚的蕭彧頓時一愣,反過來神來,雙手叉腰鄙視道“淩塵你不止笨,你還蠢,你沒發現我姐是在練功麽!”


    聽到蕭彧的鄙夷,淩塵迴頭做了一個鬼臉,然後迅速將傘打開,罩在比他高一頭的蕭雪芯頭頂,咧嘴笑道道“雖說我不知道你練的是什麽功,但遮風擋雪總歸沒有壞處!”


    誰知蕭雪芯隻是漠然注視著飄落的雪花,不僅沒有接淩塵的話把,就連動手接傘都有些欠奉,完全就是一副不食人間煙火的模樣。


    可淩塵偏就不信邪,蕭雪芯不接傘,他便親自舉著,不灰心也不氣惱,邊安安靜靜的站在蕭雪芯身旁,哪怕高晉離跟蕭彧幾人說他無趣,他也不動,最多還給他們一個白眼,嘴裏嘟囔著威脅的話。


    那一日,滿天飛雪,兩人一傘跟其他玩鬧的五人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導致見到這一幕的蕭軻眼角直跳,緊忙把周圍服侍的下人趕出了庭院,生怕有什麽不好的流言蜚語從翊王府傳出。


    在樹梢上晃了晃發沉的腦子,淩塵蹭著鼻子,抿嘴叨咕了一句‘不好意思啊老頭子!’那模樣就好像偷了人家心愛之物的小賊,聳肩竊笑。


    樹下是活水形成的湖,湖的另一邊是屬於蕭無忌的青瓦小院,原本那間院子是跟他們一樣,不過自從蕭無忌隨天一樓在紹興執行了一次任務後,他便喜歡上了這種青瓦建築,任務結束迴到金陵時,他東拚西湊攢了許多年私房錢,才有本錢將院子改成這樣,隻是院子動工沒幾天,兄弟幾人就去了北境,至死都沒見過院子改成後的樣子。


    念及此,淩塵跳到凍住的湖麵上,毅然運起離火功,將火焰附著全身,燒的腳下冰麵呲呲作響,蒸發的水蒸氣不斷向上飛騰,掛在梧桐樹的樹枝上,轉眼形成絢麗的雪枝。


    哃的一聲,淩塵掉入湖中,水火相交的湖水頓時開始沸騰,延綿到青瓦小院的湖麵徹底炸開,刺啦作響。


    渾濁的湖水中,淩塵不斷下沉,因周身火焰劇烈的燃燒,身體早已不著片縷,湖中安生繁衍了四年的白魚好像迴憶起什麽糟糕的事,皆被這股熱浪嚇的四散逃竄。


    沉至當年被蕭軻沉在湖底的大石上,淩塵盤膝而坐,禁閉的雙眼陡然睜開,熾熱的火焰在淩塵眼前形成一道無形的屏障替他遮擋蒸氣。


    低頭活動著手掌,淩塵平靜道“看來老頭子說的沒錯,功法提升不一定就代表著實力的提升,想要將火焰煉至水火共存,怕是難嘍!”


    正當淩塵思考蕭軻所介紹的哪幾種火焰時,一個翊王府侍從站在湖邊衝水下喊道“公子,你要的東西都準備好了,小的給你放岸邊了!”


    聽到聲音,淩塵收起周身的火焰,順著水蒸氣引發的白煙,浮出水麵,咂嘴道“你把東西放那就行,等一會去取個漁網,叫幾個人把湖麵的死魚收拾一下送去廚房。”


    想起這湖中白魚的美味,侍從緊忙笑道“喏,小的這就去喊人。”


    目送侍從離開,淩塵迅速飛出水麵,換上送來的白衣,提起地上的兩壺好酒,輕飄飄掠到蕭無忌的小院,坐在湖邊,打開兩壺酒,細說他這三年來的經曆。


    “大哥,天一樓我從老頭子那裏接過來了,實力比從前強不少,你不用在擔心朝中那些閑言碎語了,翊王府有我在的一天,他們就不敢炸毛。”


    往嘴裏灌了一口酒,淩塵盯著早已平穩的湖麵繼續道“還記得你小時候教我的那句以誠待人麽?大哥,我做到了!天一樓我收了九個笨蛋,雖說九個家夥的仇人都不是什麽簡單之輩,不過你在那邊也不用擔心,畢竟我可是未來的天下第一,收拾他們是遲早的事!”


    恍惚間,淩塵好似聽見那一如既往波瀾不經的溫和嗓音笑道“作為本世子的弟弟,你小子肯定是未來的天下第一啊!”


    聞聲,淩塵提著酒壺的手一頓,緊忙迴頭,揉了揉微紅的眼睛,卻發現孤寂的院中並無那人身影,隻有習習涼風襲來。


    嗤笑一聲,淩塵再次提起酒壺,狠狠的灌了一口,嘴裏繼續叨咕著他這三年遇到的趣事,比如在南蜀見到了被稱為娥皇女英的洛家姐妹,在洛陽揍了一個鼻孔朝天的姬氏子弟,在北燕戲耍了號稱小女帝的嶽勝男,順道在慕容夏狩的府邸放了一把火。


    漸漸地,淩塵有些醉了,模糊間,他好似見到蕭無忌坐在他身邊拎起另一壺酒,亦如當年他練武不順時,打趣道“咋了?又控製不好火的強弱了?要不大哥幫你把雪芯請來?”


    “嘁,那我還不如找方凡那貨練手呢!”


    眯著眼打了一個酒嗝,淩塵醉醺醺的抱怨道“你別總拿她來嚇唬我,等我練出天下第一,你看我不燒了玲瓏宮的!”


    誰知蕭無忌不讚同的搖了搖頭,好似在勸說他什麽一樣。


    突然聽不到對方聲音的淩塵,此刻醉意昏沉,眼皮極為沉重,伸手摸向蕭無忌卻什麽也摸不到,隻能模糊的看著蕭無忌。


    “大哥你說啥我聽不見,我困了讓我睡一會,等我醒來咱們再聊!”


    “行,我等你!”


    得到蕭無忌的保證,淩塵笑吟吟的閉上雙眼,卻不知在眼角處留下一行熱淚。


    “大哥,我好想你...”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快睡吧臭小子...”


    “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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