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了,祁王弟肯去金營議和,於大宋江山,乃是大功一件。朕無物可賞,今日便任你領開封牧,賜封……,晉王!”


    趙桓見眾人都無異議,略微思忖了一刻,又宣布一道旨意。


    此言一出,群臣又是一臉的驚容。


    領開封府牧,封晉王,對於大宋說,有著特殊的含義。


    當初太祖駕崩後,他已有成年的子嗣趙德昭與趙德芳,且都無明顯過失。為何太祖沒有依照曆朝曆代的傳統,將大位傳於下一代,而是傳給了他的弟弟趙光義,這還要從大宋開國的由來說起。


    據《宋史》記載,太祖建隆二年(961年),杜太後病重。她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便將太祖及宰相趙普招致病床前。太後先是問太祖,“大宋的天下如何得之?”太祖答道,“我所以得天下者,皆祖先及太後之積慶也。”太後說道,“不然,正由世宗使小兒禦天下也。假使柴氏有長君,天下豈能為汝所擁有乎?汝死後當傳位汝弟。四海至廣,能立長君,國家之福也。”太祖頓首泣道,“敢不如教誨!”太後又對趙普說道,“爾同記吾語,不可違背也。”趙普乃依太後遺命,在床前寫成誓書,藏於金匱之中,命謹慎小心的宮人掌管。這便是北宋曆史上著名的金匱之盟。


    杜太後說的沒錯,太祖作為曆史上改朝換代最輕鬆的開國之君,除了他的雄才大略外,根本的外因還是他遇到了最好的曆史時期。


    周世宗意外病死,留下孤兒寡母,由六歲的兒子柴宗訓繼位,便是所謂的主少國疑。加之五代時期,皇權易手如家常便飯,作為臣子,特別是手掌兵權的軍閥,根本沒有多少從一而終的覺悟。正是這樣的曆史背景,才讓太祖輕易的取得大位。若當時後周在位的是一位成年國君,太祖很大幾率終其一生也不敢暴露自己的野心,隻能作為臣子終老。


    杜太後病死之時,太祖的次子趙德昭年方十一,四子趙德芳年僅三歲,都還未成年。


    是以杜太後的做法,在當時是有特殊的曆史原因,也是很符合現實情況的。


    太祖似乎也是個重諾之人,依照杜太後遺命,一直將太宗當做接班人培養。太宗的職位由殿前都虞侯、泰寧軍節度使、大內都部署,一直升到同平章事(宰相)、行開封府尹兼中書令,乃至最後任東都留守,封晉王。


    然而大家都似乎都忘記了一件事。


    杜太後死的時候,太祖的子嗣確實年幼,但孩子總歸是要長大的。


    到開寶九年(976年)的時候,趙德昭已經是個二十幾歲的青年。加上此時大宋政權的根基已經穩定,太祖心理必然會有所變化。據後人推測,當時太祖已然後悔,不願意再兌現金匱之盟的承諾,還是想把皇位傳給自己的兒子。


    當然,就算太祖當時有這種想法,但最後的事實是,他的想法並沒有實現,太宗依然取得了大位。


    這又牽扯到宋初另一樁有名的疑案,斧聲燭影。


    後人便是根據這樁疑案推斷,太宗的皇位是通過非法手段取得的。甚至就連金匱之盟,也屬子虛烏有,不過是太宗為了證明自己上位的合法性,授意趙普等文人,杜撰出來的。


    曆史的真相如何,早就湮滅在時間的長河裏。除了當事人,誰也不知道。


    但太宗以晉王身份登上官家的位置,這是事實。


    是以晉王這個封號,在有宋一代成了禁忌,從來不會輕易賜封。


    這些曆史典故,趙桓不是不清楚。


    賜封趙模為晉王,恰恰就是為了引導大家往這個方麵想。


    為什麽這樣做,他有他的考慮。


    一方麵,給予趙模這樣一個特殊的封號,讓他到金營議和時更有底氣,也會更加的積極,增強他的主觀能動性;


    另一方麵,金軍裏有許多的漢人,他們必然也很清楚這個典故。一旦他們將趙模視為皇位的接班人,對自己不親去金營的惱怒可能會降至最低,增加他們與趙模坐下來談判的幾率。


    隻要能坐下來談,不管談不談的成,對趙桓都是有利的。


    因為談判,不過是他拖延時間的手段。


    …………


    對於晉王封號的含義,群臣當然也清楚不過,他們也清楚官家對此清楚不過。


    今日趙模能夠得到這個封號,便意味著他很可能就是大宋的下一位官家。


    繼承人的問題,關於國本,乃是曆朝曆代最重要的大事,在某些人看來,甚至重過外來的威脅。譬如明朝被李闖打破北京城,之後又被後金接管,南方的那些王爺不想辦法聯合起來,怎麽恢複祖宗的江山,反而自己打得不亦樂乎,所爭不過就是誰才是正統的繼承人。


    趙桓雖然年輕,卻也有子嗣。今日這般做法,不得不讓群臣猜度他的真正用意。


    有些人百思不得其解,認為此舉仍是趙桓失心瘋的延續。


    有些人聯想到徽宗皇帝禪讓一事,猜想這位官家是不是也想依葫蘆畫瓢,要將這爛攤子甩給趙模。


    還有有些聰明人,思考之後,如李邦彥,隱約猜到一些趙桓的真正用意。


    但此事既是國事,又是老趙家的家事,話題極其敏感,一個處置不當,便會埋下無窮的禍根。


    是以群臣心中各有想法,卻沒有人敢貿然當眾開口,表示支持或者反對。


    大臣們不敢表態,作為當事人的趙模,卻不敢不表態。


    本來他不過是憑著一腔熱血,想為祖宗的江山出些力氣,沒想到天上會掉下來這麽大一個餡餅,或者說是一把利刃。


    “皇兄,這可如何使得。晉王之封,臣弟實在不敢領受……”


    趙模大驚之下,頓時一臉的駭然。


    趙桓當然知道他在害怕什麽,輕輕的擺了擺手。


    “朕這麽做,自有朕的考量,祁王弟無須多慮……”


    “金人蠻橫,王弟此番前去,想必會百般刁難。朕今日賜封你為晉王,乃是便於你與金人議和,有了這層身份,想必他們也不會過份苛刻於你……”


    “我大宋的江山如何得來,王弟應該十分清楚。正是我太祖太宗兄弟戮力同心,才能開大宋一百餘年之基業。如今江山危在旦夕,希王弟和朕能與太祖太宗那般,兄弟同心,共同匡扶我大宋。太祖太宗在天之靈,想必也會護佑我大宋……”


    “原本這等大事,還需稟明上皇,由眾卿家合議。但事急從權,國難當頭,今日朕便直接做主了……”


    如說之前大家還隻是根據金匱之盟典故猜測,趙桓此時的話,算是說得很通透了。


    “臣弟……,萬死不敢領受!”


    趙模卻嚇得頓時跪倒,伏在地上一動不動。


    “十一弟起來吧,這件事就這樣定了。冊書禮製,待王弟迴城,朕再頒下……”


    趙桓根本不容趙模推辭,很果斷的下了結論。


    “去金營之前,朕還有幾句話,要當著眾卿的麵交代。朕既然讓你去,便許你便宜行事。隻要不是祖宗的江山,金人要再多的金銀,你都可做主……”


    “隻是望你念在祖宗創業之艱難,百姓生活之不易,能為我大宋省下一兩銀子,便省下一兩。不要在金人恐嚇之下,失了主張,輕易便答應他們的條件……”


    “金人貪婪,若是你輕易答應,隻怕他們得隴複望蜀,更是獅子大開口……”


    趙桓這番話的字麵意思,是讓趙模在議和時能夠據理力爭,盡量將大宋的損失降到最低。


    在群臣看來,這很合情合理,沒有人想到他要拖延時間的真正用意。


    “臣弟,定不辱使命!”


    趙模帶著哭腔。


    “朕乏了,去金營的一切事宜,便由晉王與幾位宰執商議著辦吧……”


    趙桓將擺擺手,將衣袖一甩,也不等眾臣恭送,直接轉身進了後殿。


    ……


    其實趙模與群臣都沒有想到,趙桓冊封趙模為晉王,還有更深層次的考慮,今日埋下這顆棋子,是在為長遠做打算。至於用不用得上,還要等過了眼前這一關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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