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不敢,隻是……”


    白時中青著一張老臉。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這大宋,還是朕的大宋,你們這些人,還是朕的臣子。身為臣子,便要有臣子的自覺,生殺予奪,都在乎朕的一念之間,枉你們讀了許多書,難道這個道理還不明白?”


    趙桓擺擺手,說完這句話,便住了口。


    他忽然意識到,自己的話似乎有點多。


    作為九五之尊的君王,不過是殺一個奸臣,又何必和他們說這麽多的大道理?


    雖然他明白這隻不是自己一廂情願的想法,就算是明清那些乾綱獨斷的帝王,殺人也還得找個合理的理由,隻不過這種事,一般不用他們親自去做,隻要稍微透露些許想法,自有那些迎合上意的臣下去替他們完成。


    趙桓感到鬱悶的也是這一點。


    今日在大殿之上,一直都是自己赤膊上陣,拿出諸葛亮舌戰群儒的勁頭,與群臣鬥智鬥勇,並無一個臣下來幫自己說話。


    這種情況極不正常,也說明了在群臣的心裏,從來沒有把趙桓當做真正的官家。他能坐上這個位置,不過是徽宗及群臣推出來,去應付金人的工具而已。


    自己絕對不做這個工具!


    所以,朕今日,一定要殺人!


    趙桓輕輕的唿了口氣,冷冷的掃了一眼仍然群情激奮的群臣。


    “劉光世,你可曾記得,文德殿中,是如何答應朕的?”


    “臣不敢忘記……”


    劉光世見趙桓麵如寒霜,透出無比的殺氣,不由得打了個寒顫。


    殿中官家與文臣激烈爭論,他作為一位武職官員,根本插不上嘴。文臣論大事,武將不得幹政,這時朝廷一向的成例。


    從內心深處來說,他還是傾向於趙桓。一是作為世家子弟,他從小受到的就是忠君的傳統教育;二是他平時也沒少受那些文臣的氣,看不慣他們總是那一副高高在上的嘴臉。


    不過趙桓要殺人,他也是不讚成的。


    還是那句話,大宋的祖宗家法在大家心中已經根深蒂固,沒有誰會想到要去改變。


    神宗皇帝想過要改變,也做了些改變,但觸動士大夫根本利益的事,他也不敢輕舉妄動。因為所有的改革,也必須經由士大夫的手去完成。


    劉光世希望此事能夠和平解決。


    官家今日若是用自己的手殺了人,就算自己不害怕文臣的報複,可寫史書的筆掌握在讀書人的手中,他也不願意成為名留史冊的儈子手。


    無奈的是,趙桓此時已經將他逼上懸崖,根本不給他留有任何選擇的餘地。


    情急之下,劉光世腦中轉過無數念頭,終於將心一橫,給自己找個了堂堂正正的理由,“光世是大宋的臣子,官家是大宋的官家,臣子奉官家旨意,總是天經地義……”


    “都給我進來,將大殿圍住。今日若有不奉官家旨意者,即刻拿下!”


    劉光世轉身推開垂拱殿的正門,一聲令下,原來守在殿外的禁軍,立刻分成兩列,魚貫進入大殿中,手持長槍,將群臣團團圍在中間。


    殿外的寒風夾雜著雪片,吹進大殿,帶來一股寒意。


    讓群臣更加寒冷的,是趙桓那削瘦冰冷的麵容,以及自己麵前冰冷的槍尖。


    大殿裏頓時安靜了下來,沒有一絲響動。


    人類麵臨的所有威脅中,沒有什麽比生命安全被威脅來得幹脆直接。


    這時絕大部分的官員,都認為趙桓這個官家,肯定是患了失心瘋,要不然絕對不會在大敵當前的情況下,做出如許不合常理的舉動。


    正是這樣想,才讓他們在麵對明晃晃的長槍時,不敢再有絲毫動作。他們非常相信,若是自己再有稍微的忤逆,趙桓完全會做出更加瘋狂的事情來。


    沒有誰願意為了王時雍,倒在趙桓跡近瘋狂的怒火下。


    是以王時雍的命運,在這一刻就已經注定。


    作為當事人的王時雍,自然也意識到了這一點。


    事急從權。


    死到臨頭,王時雍立刻拋棄所有士大夫應有的自尊。


    他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朝著高坐在上的趙桓不斷磕頭,“官家,臣實無罪,臣實無罪啊……”


    其實趙桓手裏也捏了一把汗。


    若是所有的官員都起來反對他,他也沒想好要怎麽辦,總不能真的將他們全部都殺了。


    好在這一把,他賭對了。


    貪生怕死,是大多數人的天性。今日他一係列的舉動,讓大臣們都失去判斷力,搞不清他的底線到底在哪裏。


    趙桓便是利用這一點,賭他們不敢拿自己的性命來賭。


    見群臣沉默不語,王時雍跪地求饒,趙桓心裏鬆了口氣,臉色卻鎮定如常。


    他看了一眼王時雍,然後慢慢轉過身,背對著群臣,將右手輕輕一揮。


    劉光世會意,著兩個兵士將跪在地上的王時雍叉起來,往殿外拖去。


    王時雍麵如死灰,身子軟的像一攤爛泥,口中不停的哀唿,“白相公救我……,李相公救我……”


    白時中麵色鐵青,李邦彥不發一言。


    須臾之間,王時雍就一路唿號著,被拖出了垂拱殿。


    外麵的風雪仍不停的灌進來,殿中更加寒冷。


    群臣隻聽得外麵傳來一聲極其淒厲的慘叫,而後便沒了動靜。


    片刻之後,劉光世挽著一個血淋淋的首級,走上大殿來。


    開弓沒有迴頭箭,這時他的心中已經沒有了任何猶豫,眼中帶著決然之色。他甚至還有一絲變態的快意,平日高高在上的王相公,居然被自己手刃了。


    “官家,罪臣王時雍已經奉旨斬訖,光世特來複旨……”


    劉光世將王時雍的首級往前麵一亮,平靜的奏到。


    趙桓緩緩轉過身,朝首級端詳了一刻,便揮揮手,示意劉光世將它拿下去。


    文臣們哪裏見過如此血腥的場麵,再加上體力不支及信念崩塌,有好幾個都癱倒在地。剩下的,雖勉力支撐,也難免雙股戰戰,搖搖欲墜。


    白時中依舊臉色鐵青,李邦彥依舊不發一言。


    張邦昌低垂著頭,看不清眉眼,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好了。罪責隻在王時雍一人,如今他已伏誅,眾卿家也不必過慮……”


    趙桓揮手,示意禁軍退下,大殿裏又隻剩文臣們。


    他見已經將眾人震懾住,才拋出一顆寬心丸,平息一下他們的情緒。


    因為接下來要議的,才是今日的主題。


    “耽誤了這許多時候,接下來還請眾位卿家議一議,差遣何人去金營議和為是……”


    趙桓開口,眾臣才想起來,今日原本議得是去金營議和的頭等大事,沒想到當中,卻出了這麽多波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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