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此,危奴嵐也生了病,從此起不了床,雖經四處醫治,也無濟於事,二十三歲那年就離開了人世。


    臨終之時,奴嵐發誓要再尋守義,又堅信狗是守義轉世投胎而來的,癡心太重,犯了業障,第一天,奴嵐經曆火大之境,裹在火衣之中;第二天,又經曆風大之境,一唿一吸似有身形;第三天,又經曆水大之境,從霧中騰起;到第四天,經曆地大之境,有了一種渴望肉身的感覺,隻因想著守義,便是忍住不去。在中陰處她不停地尋找,又經曆了空大,就在那喜樂、忿怒諸尊前來接應時,那六道之光前來召喚之時,她也不為所動,任由自己在岩石、土地、房屋,甚至須彌山的周圍四處飄蕩,死了七次,又活了七次,一時悔恨起來,又去京城牧家尋了遍,都沒有那守義的影子。


    這時,晝夜不分,一天到晚,都是灰色的黃昏一片,直到七七四十九天,經過了七個幻妄世界,已隱隱約約,感受到魂飛魄散,一陣狂風吹起,便隨風向前飄去,身體變得越來越晦暗,可是思緒一刻也沒停下來,正有一種如樹倒下,其樹將傾的感覺,奴嵐心想:“無論現在遇到什麽,我也隻能尋它而去了。”


    這一念起,那六道之光又一齊前來照耀,殘缺的意識不斷下降,此時,她突然想起,守義得病的山間,不是有一道長,第一次見時,似乎對守義的劫數了如指掌,不如過去追問一番,或許有些什麽結果。念頭一起,她竟也來到此處,隻見那白須道長仍端坐於那亭子之下,便上前拜見,不待奴嵐開口,道長側身嗬斥道:“何必癡迷於這虛妄的感情呢。”


    “道長有所不知,我打小在家裏長大,除了父母,也從沒出家門,更無朋友,隻到守義前來,結為夫妻,如膠似漆,我與他宛如一人,守義知書達禮,又教我許多學識,如同長者一般,這些都是在家裏父母從未教我的,又陪我四處遊玩,雖然短暫,卻是我人生最快樂的一段時光。原以為,我一定會幸福一生,誰知,守義他卻舍我而去,叫我怎不傷心?我有日做了一夢,夢見他變成一條小狗來陪我,迴到家時,果真見他來到我家,一直在書房等我迴來,陪了我整整三年,然而,為救我全家一命,竟自己吃了有毒的肉死了,我整日以淚洗麵,哀歎我的命為什麽這麽苦?人不可廝守,連那陪我的小狗也離我而去,我隻想找到他,隨著他而去。”


    道長說道:“人死情卻不能放下,癡業何其重也,你可知道,你此次錯過投胎時期,已成孤魂野鬼了嗎?”


    奴嵐聞言說道:“就算投胎,也不能再與守義相會,投胎做什麽?”


    道長歎道:“既如此,我有一法,可讓你再見他。”


    奴嵐一聽大喜:“我已飄蕩多時,深感氣力已盡,行將魂飛魄散,如真有此法,必當感激不盡,煩請道長說與我聽。”


    “你逗留這中陰之地,如今已七七四十九天,必將遊蕩於三界之中,若不投生,必將成為孤魂野鬼,永世不能超生,唯有這方正碧,是與守義一同從那虛無之地而來,不帶業力,它本清靜,現在我用它鎮住這蛇怪,因守義已迴此山,我將它放入守義塚中,既可以鎮住蛇怪,也可以助你找到守義。方正碧,可以窺見未來,那守義,你可看他身在何處,教你轉胎大法,如若有緣,必能再續前緣。”


    說完把方正碧拋向空中,顯出一道幻象,看盡守義的今生累世。


    奴嵐抬頭一看,隻見守義死後投身為狗,中毒而亡的境地,曆曆在目。如今又投胎成一頭黃牛,在牧家口整日勞作,那家一個單身老人,奴嵐生前也去過,無兒無女,全靠這牛耕種,換點吃住,苟且度日。那地方,奴嵐知道就是她危家的祖地,以前父親帶他來祭祖,住了幾日,這老人,正是父親祖輩未出三代的叔祖父。


    道長指著天空說:“守義這人,對你也是一片癡情,已在這畜生道連受兩劫,如今投胎變作癡牛一頭,仍去了危家。”


    奴嵐不禁淚流滿麵,再往下看時,見父親來到此地,到山上,燒了紙錢,然後,又來到這堂叔家裏,給他雙倍的價錢買下這牛,殺了分給族裏,這牛死時,也乖順異常,不停流淚,很是心甘情願。牛死之後,到了中陰,已不會人語,妄念四起,漸漸失去了前世記憶,四處逃逸,不一會,又變作更愚的豬,投到牧家口另一個危家,不到一年,又被殺,分給族裏,如此往複,淪落生死。


    奴嵐不忍再看,低下頭,又哭了起來。白須道長隻好收了方正碧,說道:“你父親上墳的地方,就是你和守義合塚的地方,如今你的肉身已變成一堆枯骨,而守義也越發癡愚,卻不曾忘了你,總想方設法,與你聯係,入得這畜生道後,不斷下墜,更加愚癡,再過幾世,隻怕已記不得你的情緣,六百年後劫滿,才能重拾人生,這期間,或化牛馬,或化蟲蛆,悲苦異常,但你也不必過於悲哀,此隻是他的劫數之命,將來劫數一盡,必會苦盡甘來。如你想要再續前緣,必須關閉胎門,守住這即將飛散的魂魄,否則,必與他一樣,愚癡無知,絕不可能有再見之日。”


    “隻要能再守到他再生為人之時,就算再多的苦,我也願意,隻求道長給我一個明示,教我一個閉胎守魂之法,我一切聽從安排。”


    “既然如此,我教你一讖,保你定心,不入六道,你且記住。”


    “道長請說。”


    “投生中陰今現前,一心不亂最要緊,關閉胎門防怨敵,善業之鏈要牢堅,懇切敬愛舍嫉恨,隻觀上師父母身。”


    “這我已經記下了,如此便可以了嗎?”


    “此事到此,隻得一個定心之力,凡心生恐懼,雜念起,便前功盡棄,更不能保你不去投胎。你一念升起,想什麽就來什麽,照鏡不見自身,必有恐懼,六道之光化生恐怖境像,前來催促,必要墜入下去,又見男女之事,更要努力克製,把它們當作你的聖父聖母,一心念讖,若你不能控製,因愛憎入胎,不是生而為馬,就是投而為雞,或者生而為狗,又或者生而為人,此時,已入六道,斷斷再無相見之可能。如愛父親,則化作女生,進入這卵泡,昏迷一陣,出得世來,睜眼一看,不是狗,便是其他畜類,盲聾喑啞,智障重重,如同現今守義一般,不待劫滿,再難有直接轉為人生的機會。”


    “如此,我一定謹記教誨,絕不入胎,是否可以等到守義劫數圓滿,再生為人而相識嗎?”


    “即使如此,也未必,你要知道,那肉身,那父母,那黑雨,那暴風,那碎裂之聲,恐怖鬼怪,都是虛妄。你自己業力招致而來的,無論怎麽顯現,其實沒有實體,如夢如幻,切不可認假為真,你隻要記住這讖語:一心不亂最要緊!”


    奴嵐說:“如此我也記下了。”


    “記住這關閉胎門五法,一為堅心念讖,二為合合不入,三為去除愛憎,四為知虛不實,五是觀照光明,如此一來,胎門必將關閉,此時,你有了自由之意誌,再設法守住,不讓她遊蕩四方才可。”


    “那我要如何才能不四處遊蕩呢?”


    “你在關閉胎門之後,我化作鎮靈大仙,來到山間,把這方正碧放入塚中,那時,你可來此處,我用此碧將你前世業力收入碧中,沒有業力束縛,不會產生妄相,你可得清靜法身,法身自有澄明境地,能明事理,但是,法身會被困於塚中,雖有些苦處,不過人間雖六百年,你卻隻感受在須臾之間,等候守義劫滿,與他相會。”


    “真若如此,此生無憾!”


    “你的前世業力雖收於碧中,並不能消失;法身雖困,用一咒語,也能化開,待你要投生之時,我再放你出來,可續姻緣。”


    奴嵐聽了這話,便說了一些感謝之詞,轉身離去。守義死了之後,起先埋在京城,兩年後,又遷迴西海老家族裏,埋在母親身邊;這次奴嵐病逝,世同體恤到女兒對守義的一番深情,便把她送到惟仁老家,與守義合塚,下葬之時,又放了些珍寶、瑪瑙之類,用一木板隔開作為陪葬,還依著死前黑狗的式樣,放入了一件瓷器燒出的狗來夾帶其中,再請人做了法事,才算完事。


    奴嵐離開之後,便依著道長的意思,果真關了胎門。一念之間,迴到西海祖地,入得塚中,這時方正碧已入了墓地,道長過來,便把其業力收於碧中,奴嵐感到神通比以前強了多倍,在墓內沉沉睡去。


    那牧守義,曆劫六百年,越發癡愚,累世死來,已經不能人語,神識已不能像先前為人時那般清醒。不過,劫數已盡,在中陰恐怖之地,算是定下心來,心下安定,沒了激動欣喜之態,也沒有嗔恨怨人之心,聞得一股香味,也不驚奇,既不前往,也不退縮,定力大長,便自來一道黃色光道,引著進入了金寶所鑄的大廈。


    奴嵐困於塚中,醒來之時,於碧中看得真切,知道他已曆盡劫數,轉而為人了,便一念喚來道長,觀看這守義轉生之處,又看這守義的來生姻緣如何,道長念起咒語,揮出方正碧一一顯現給她看。原來這守義並沒有投生遠處,仍舊化作牧家後代,住在這牧家口的祖地上,名字叫作牧田,等他六歲時,姻緣已現,那女子就在離她不遠處的河道邊上,奴嵐見此,便急急要道長放出自己的業力,法身下沉去入胎。


    誰知牧田前世為畜生之時,咬死一狐狸,懷恨在心,前來投胎糾纏,與它前世糾葛,它認得這懷胎女子,兩人業力不可分割,奴嵐幾次進入,都如同雷電般被彈了迴來,不得入胎,漸漸失去定性,因怕被業力牽走,隻好又使了閉胎之法,定神之後,不得不迴到塚中,讓業力重迴這方正碧,難免又憂傷起來。


    此時道長顯生前來,對她說:“此魂是前來討債之狐獸,隻為奪子,孽緣太深,你無法投胎,隻能迴到碧中,他日我教你一化生之法,你才能重獲人生,與之相聚。”


    奴嵐不免傷心起來:“雖在人世,不是夫妻,聚來何用?”


    “此女討債,累及守義,你化生之人,也有夫妻之緣,不必過於憂慮。”


    奴嵐這才收起二心,把前世業力還迴碧中,等候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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