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笙死在建興元年的冬天,她還穿著和親北狄的嫁衣,一件玄衣鬥篷似也蓋不住烈焰紅衣如火,兩方混戰中,一隻利箭堪堪朝著她胸膛疾速而來,倒地時還在想,堂堂大元嫡長公主的人生高光時刻就在此刻了吧,死在和親途中,也算為國捐軀了。


    還有,北方的雪可真冷啊,一片片冰冷透骨的雪花夾雜著時不時刮起的寒風,隻往人最怕冷的脖子裏鑽,冷得人整個隻想把自己藏起來。


    嘉笙自小長在利京,中原內陸之地難見大雪紛飛、漫天飄雪的模樣,平生最想見一見這絕好的雪景,不想卻是這樣的光景。


    閉眼時,紅衣長袍下,手掌緊緊抓住一捧雪,不過須臾便僅剩冰冷。


    嘉笙迴想這一生的遺憾,好似都若有若無,可能因為當時已把傷心難過都付諸行動,竟再也不記掛。


    心裏卻猛然想起,不,不對,還有一個人,蕭芥。


    此次奉旨接她迴都的,正是蕭芥。


    雖兩人年少便相識,這麽多年卻無甚交集,他還願意親領兵衛遠地而來,這於她,已是難得的深情厚誼,至少讓她不至淪落北狄,死於異國。


    若不是親眼所見,嘉笙怎會相信當年蕭府的一個毫不起眼的庶四子,會成為如今手握江東大軍的江陽王,在戰場殺伐決斷聲名赫赫,不過短短數年間,江東軍在他手中已然成為大元東境最牢不可破的防線。


    除此之外,蕭芥在朝堂也是政見有力侃侃而談,可謂文臣武將,在一人而已。


    當他帶領江東眾下,遠道風塵仆仆而來,策馬停在我的轎前,嘉笙才默默透過封得嚴密擋風的轎簾縫隙,這輩子第一次認真看清他的模樣。


    他身著黑金織雲玄服,黑衣黑發,雪花落了滿身,和年少時不同,眉宇之間稚氣褪去,滿是端肅嚴正,嘉笙卻看到他的眼睛,清淩淩的,像是初春時節,她最愛喝的露種茶,一口下去,舌尖漾起的味道清冽又綿長。


    嘉笙藏在袖子裏的兩隻手緊緊攥著,微微發抖,眼睛隻緊緊的盯著蕭芥,她知道隔著厚重的窗,他看不見裏麵她的動作。


    蕭芥又靠近了一點,隔著簾子,低聲道:“臣特奉陛下令,迎殿下迴往利川。”


    利川是大元朝首都,嘉笙從小長大的地方。


    蕭芥瞧著,馬車裏還是沒有一點動靜。


    一邊說著“殿下恕罪”,一邊正想抬手去開窗好查看裏麵人是否安然無恙。


    卻見嘉笙似是突然伸手拽住了窗伐,裏麵頓時傳出來清晰刺耳的聲響。


    蕭芥心下了然,想是遠路勞頓見人心煩,不願被人打擾,忙道:“臣莽撞,請殿下寬宥,臣去前頭領路,這便迴都了,殿下好生休息。”


    隻見蕭芥握調轉馬頭,策馬離去前向侍衛一抬手,便有人朝她這邊走來。


    嘉笙看著他的背影,隻覺滿心痛楚,這疼痛之感愈演愈烈,它從心口處一步一步攀升蔓延到喉嚨,拚出一身力氣想嚐試著開口,卻發現自己隻能發出喑啞難辨的微弱音節。


    僅存的尊嚴和理智告訴她,沒有必要了,讓他知道曾經金尊玉貴的公主殿下已經落魄至此了嗎?


    這發生的一切其實已經夠了,她的信念已經崩塌,在發現口口聲聲說最愛她的父王欺騙她的時候,在新婚丈夫休棄她的時候,在她間接害死外祖一家的時候,就連采矜也被連累,玉禾不會放過她,隻怕她已經死了。


    此刻和親北狄的,還是個口不能言,身中劇毒隻待死期的元朝公主。


    玉禾說的是真的又怎樣?是假的又如何?


    這一切並不能改變。


    之後同行侍女告訴她,旨意諭下,謂北狄狡蠻,竟趁和親之際意欲加害大元天子,此等卑劣行徑令聖心震怒,皇帝感念宸陽公主深躬和順不忍下嫁,故遣之迎迴利川。”


    嘉笙心裏明白,這不過是托詞,北狄不會蠢到如此境地。


    隻是沒想到還能再見蕭芥一麵。


    元玉禾曾告訴她一句話。


    真假與否,現在她已不想深究。


    如果是假,她倒也還能毫無牽掛的心安下去。


    如果是真,她也隻能把它埋入心底,因為這輩子她已經走到了盡頭,再無路可走。


    之後遇刺,嘉笙就這樣死在歸國途中。


    似是一片朦朧的黑暗中,有個聲音一直迴繞在耳邊,是蕭芥的聲音,一貫的冷淡,這迴卻也透出一絲悲涼。


    “……我知殿下了無生意,為你的父皇,為你的外祖,更為方譽。他如此輕薄辜負殿下,我絕不輕易放過他。”


    “其實我千裏而來,並非是聽從元琢命令,他這樣對你,我絕不放過他……跋涉千裏,是為了我自己,隻是為了我自己……我騙了殿下……”


    來不及強撐一口氣聽清他這未竟之言,甚至不能睜眼看看他,嘉笙便在一陣昏厥襲來時徹底失去了意識,結束她這短暫又慘淡的一生。


    睜眼時,她發現一個事實,她重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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