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快停船!”


    少女一把拽住船長的胳膊,勒令他停下。


    “知道它為什麽隻放你單獨一人離開柯萊特?難道是因為信任?嗬嗬,一個邪物,怎麽會對人類有那麽多情感……”


    “無非是因為,它根本就離不開這座島!”


    ‘轟隆——’


    黑雲滾滾,海上天氣千變萬化,隻瞬間就狂風亂作即將暴雨傾盆。


    陳枝愣了下,“什麽意思?”


    阮陳明英將手裏資料拍了拍,捏在手中,對她說:“芒斯特無法離開島,它跟島是共生關係……而且,那座古廟是它的命脈。”


    “枝枝,你相信哥哥,這一切都是它迷惑,邪物作祟,隻要殺了它,所有幻象都會結束!”


    他朝小姑娘伸手:“來,到哥哥和你爸爸這來——”


    迷惑?幻象?


    這一切都是假的嗎……


    “不是的。”她嗓音說不出的幹澀,眼眶發熱。


    阮陳明英蹙眉:“什麽……”


    “我說,不是的。”轉頭,看向爸爸,她怕爸爸罵自己,隻幾秒便移開對視眼睛,“爸爸,芒斯特是真實存在的邪神,它也沒有騙我……”少女伸手,點了點自己的太陽穴:“這裏。開始有曾經的記憶。”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似乎是迴到學校,開始確定自己心意後,大腦裏有了奇奇怪怪的畫麵。


    愚昧的村民,衰敗的城市,古老的神明。


    恍惚而真實。


    少女咬了咬唇:“爸爸,明英哥哥,我愛它。”


    ‘哢嚓!’


    話音落下,天際劈下閃電。


    海浪翻湧,墨黑壓晝。


    陳瓚臣還未開口,就聽見阮陳明英褪去所有的謙和,在雨中嘶吼:“愛?你憑什麽愛它?陳枝,我跟你一起長大青梅竹馬!我們才是天生一對!”


    “那是個什麽東西!早該打入阿鼻地獄的邪物。”


    “它不是神,他是怪物——是邪祟!”


    與此同時,郵輪四周圍起持槍核彈的雇傭兵,開火一觸即發。


    “阮陳明英你瘋了?!”


    “它是什麽東西我都喜歡它,跟你有什麽關係!你居然敢請雇傭兵?”


    陳瓚臣忙拉住他:“明英你冷靜點……”


    “冷靜?再冷靜下去你女兒怕是要懷上邪祟的種了吧!”


    那次枝枝突然迴家,不光精氣神好,更是散發由少女過渡成女人的媚態。


    被什麽滋潤過,阮陳明英早就猜到。


    牙齦咬碎,他可以接受陳枝為了活命被迫獻出身體,但他無法接受從她嘴裏說出‘我愛它’這三個字。


    因愛成恨,他要讓陳枝和芒斯特連帶這座島全部消失,沉入幽冥海底。


    陳瓚臣被阻攔,眼睜睜看著雇傭兵將陳枝綁在木筏上,四周全是水雷彈。


    海浪浮浮沉沉,陳枝仰麵沒有費力掙紮,望著密密雨簾在想,這世界上既然有邪神,那就一定也有其他神明吧。


    比如傳說裏的海神波塞冬。


    這麽想著,她竟鬼使神差在心裏暗暗許願。


    神啊。


    如果可以,請再讓我見它一麵吧。


    ……


    雨一直在下,不停不歇。


    而不遠處海平麵開始風起雲湧卷出巨大旋渦,一道高大身影半立於海麵之上。


    天空暗沉,看不清是人是神,然而身後不斷劈下的閃電光亮照在它身上,臉上……雨水成了飛揚的金帛。


    它是渡了金身的神,從暴雨中向她而來。


    陳枝奮力坐了起來——


    波塞冬真的聽到了。


    “枝枝。”


    它在喚她。


    陳枝眼淚不住流淌,它真的來了。


    “芒斯特……芒斯特……”


    慢慢仰起小臉衝他嬌笑,心口發脹。


    念著念著,最後的話音竟哽咽。


    “別怕,阿芒來了。”


    在感情最好的時候,枝枝給他起了昵稱,還嬌蠻霸道說這是自己專屬。


    驀地四目相對,兩人周遭被閃電所籠罩,此刻,雷雨交加,卻又萬籟俱寂。


    阮陳明英料到他遲早會出現,拉槍瞄準:“人類社會需要信仰,但不需要罪孽深重的邪神。”


    “罪孽……”


    芒斯特淡漠輕啟唇瓣,聲音卻仿佛從天地間傳來,無所不在灌入耳鼓。


    沒有人知道它存在了多久,到底是什麽演變而來。


    遠古邪神,暴露出的威壓,賜予的驚懼,是與生俱來的。


    隻麵無表情說話,便是直逼靈魂的殺意:“你作為人類藐視法律,肆意殺戮……看起來你的罪孽更是洗不清。”


    “而我,是神,我配享供奉,人畜不過是我彈指灰間罷了。”


    它將木筏劈斷,連帶那些水雷彈,根本不足為懼。


    芒斯特將自己的小新娘緊緊抱在懷裏,凝視著她,說出內心深處的話:“但我愛她,罪有應得。”


    陳枝埋進寬闊強壯的懷抱裏,心髒似乎被扭曲,疼得幾乎快要落下淚。


    沒人能掌控遠古邪神,除了它的新娘。


    而它也甘之如飴被牢牢掌控。


    剛把陳枝帶迴安全的郵輪上,就聽見島中央發出爆炸聲,數不勝數的島民四肢炸飛。


    ……


    “去啊——快去救你的島民啊!”


    “他們生生世世都在供養你!”


    “而那座古廟……哈哈哈哈哈下一個,就是它!”


    阮陳明英在狂笑,看似並不在意陳枝被救走,隻是目光陰沉不見底。


    陳枝猛地攥緊芒斯特的手掌:“快,快去救島民。”


    原本幽黑瞳孔早已變成墨綠色的豎瞳,生人勿近的屠戮開始爆發。


    “枝枝,你在這。”


    “我跟你一起。說好的,陪著你。”小姑娘抱住它,不撒手。


    它扯扯嘴角,安撫她,努力模仿人類微笑:“好。一起。”


    島嶼四周全是焦黑的屍體,爆炸之後火光衝天。


    而古廟很不一樣,居然完好無損。


    芒斯特率先反應不對,將小姑娘頭摁進胸膛,有力手臂圈住腰身,蛇尾不見了。


    一雙長腿以肉眼無法捕捉的速度躥了出去。


    ‘撲通’


    冰冷的海水鑽進鼻腔。


    下一秒劇烈爆炸聲連續響起,時間一點一滴過去,在陳枝的感官中,開始出現陌生的鈍痛。


    她無法唿吸了。


    迷糊間睜開眼,麵前的芒斯特抱著她栽進深海中,攝人心魄的邪佞,讓少女輕輕笑出聲。


    “我看到你的尾巴不見了哦。”


    然後它說了什麽……陳枝不知道。


    她聽不見,也感受不到,連疼痛也沒有了。


    ……


    ……


    阮陳明英沒有騙人。


    整座島嶼都布滿了炸彈。


    爆炸的瞬間,火藥力量傾覆,八百裏海域無一活物。


    船長死亡,雇傭兵死亡,陳瓚臣死亡,阮陳明英死亡,陳枝——


    死亡。


    所有島民死亡。


    島嶼消失在海平麵,仿佛從未存在過。


    芒斯特蛇尾沒有一塊好肉,腹部炸開巨大血洞。


    這一世的過往畫麵,消弭殆盡。


    它擁住陳枝,墜入海底深淵。


    在她耳邊,說了一遍又一遍——


    “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明白我愛你。”


    “像困獸偏執的愛,會山崩地裂,會血肉模糊。”


    “這是宿命,也是詛咒。”


    ……


    ……


    與此同時,在南迴歸線以北2268海裏之外的東南亞泰蘭曼城。


    一名正在被人吊起來鞭打的奄奄一息少年豁然睜開雙眼。


    恢複神誌的刹那,漆黑瞳仁劃過轉瞬即逝的墨綠色。


    隨即,門外傳來小姑娘撒嬌聲:“阿爸,枝枝迷路啦,你帶我出去~陪我玩嘛~”


    女孩害怕裏麵鮮血淋漓的少年,卻心軟將阿爸帶走。


    希望……他能活下來吧。


    悄悄扭頭,朝窗戶望去撞入幽暗危險的眼神中。


    她一駭,忙捂住眼睛趴在阿爸背上。


    那是人類的眼睛嗎?分明是屬於蛇類的瞳孔啊!


    膽小的女孩不敢再想,祈禱少年活下來,但千萬別出現在自己麵前。


    ……


    ……


    遠古邪神,永世不滅。


    ——“好久不見,我的新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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