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張臉,這個皮麵,這個女子——不就是畫卷上的朱雀嗎?那樣的傾世絕顏,那樣的傾國傾城,隻一眼就足以教人想入非非。


    一身紅衣如火,她含笑走向我,一步一頓,一步一婀娜,這般的妖豔多姿。


    在她的身上,我找不到任何的形容詞,來形容此刻的朱雀。


    美則美矣,但與畫卷上的好似有些不太一樣。


    到底哪兒不一樣呢?


    我卻一時間說不上來,隻是若著了迷一般死死盯著她的臉,視線舍不得挪開。這臉,好像格外的熟悉,越發熟悉。莫名的,左肩下方的位置,好像揪著疼。


    不是沒有心嗎?即便有,也該落在小媳婦身上了。


    為何會突然變成這樣?


    容不得我多想,她已經溫柔的抱住了我的腰肢,輕柔的貼在我的胸口。暖暖的感覺,頃刻間彌漫全身。就好像著魔一般,我下意識的圈住了她,抱緊了她。


    她的身上,像是帶著某種與生俱來的魅惑,能蠱惑人心,能迷人心智。讓你忘了所有的一切,忘記過往,忘記初衷為何。


    她說,“擎蒼,抱緊我,我不想和你分開。你愛我吧,別在留戀人間女子,他們都配不上你。唯有我,才能與你並肩永存,陪你永遠。”


    我輕嗅著她發間清香,幽幽的開口,“好!”


    她笑了,伏在我懷裏笑得這般得意。


    可是下一刻,她落空了。


    一縷青煙,是我留給她的最後溫度。


    一波巨浪,從頭到腳,澆得她渾身濕透。


    她駭然慍怒的盯著我,“你做什麽?”


    我遠遠的坐在柳樹上。若無其事的雙手抱胸,倚靠枝椏,“讓你清醒一下,看清楚你麵對的是什麽人?你真當我擎蒼是個蠢貨嗎?花影,你的幻術又精進了,隻可惜身上的妖性未除。這朱雀乃是洪荒四獸之一,你是個什麽東西,也配裝成她?”


    自以為是的東西,還以為就憑這點伎倆,便能迷惑我。


    那九尾狐的迷人之術都奈何不得我,何況是她!


    “你從一開始就知道?”拂袖。花影褪去朱雀容顏,恢複了本來麵貌,麵色素白的站在柳樹下看我。隔著層層疊疊的柳條簾子,依稀可見她那張因為憤怒而扭曲的容臉,“擎蒼,我到底哪裏不好?”


    “哪裏都好,唯有一樣不好。”我道。


    她一怔,“哪樣不好?”


    “不合我意。”我輕描淡寫的開口,“僅此而已。”


    “你!”花影切默,“我是來找你,告訴你盡快躲起來。鬼帝來找你了。你怎這般不識好歹?那凡人女子能幫你什麽,你非得選她?要容貌,我可以幻化千萬種,隻要你喜歡,我什麽都願意。即便日日變成朱雀的模樣,我也願意。”


    我道,“我不願意!”


    至於區別嘛?我自己也說不上來,也許就跟九尾狐青姬當初所說的一樣,很多東西無法用正常的思維來思考。就好像喜歡一個人,其實靠的隻是那股感覺,舍她其誰的感覺。


    “擎蒼!”花影憤然。


    我瞧一眼她狼狽至極的模樣。飛身竄出柳條簾子,駕雲而去。


    花影在身後急追不舍,“你給我站住!”


    我道,“即便我站住,你能打得過我?”


    離開河邊,隻是不想給花影機會招惹小媳婦。離得遠遠的處理,能免去小媳婦的無妄之災。何況,我也不希望她看見,我與花影糾纏不清的樣子。


    原本沒什麽,可有時候自己也會心虛。


    小媳婦是一張白紙,上麵隻寫著我的名字。而我這千百年來的風流浪蕩,早已分不清自己的世界裏還有什麽,從未想過活著的意義和價值,應是有所求。


    驀地,前麵黑影劃過。


    我瞬時心驚,陡然墜下雲去,快速落在一片荒山野嶺之中。眼見著花影也跟著下來,我二話不說便隱沒在一棵樹內,掐了字訣隱去自己的妖氣。


    花影在找我,可惜她道行沒我高,自然不可能找到我。轉了一圈沒看到我,花影快速離開,繼續去找我,好像不找到我就不會罷休一般。


    輕歎一聲,眼見著花影走遠,我這才從樹身裏走出來,靠著樹幹無奈揉著眉心,“出來吧!”


    黑影幽暗,黑袍男子徐徐現身,露出那張極好的容顏。


    “看樣子,你很頭疼。”他低低的開口,語氣中帶著少許戲虐。


    “你這魔界聖君,不在自己的地界裏瀟灑愜意,眼巴巴的跟我到這兒作甚?你就不怕我師父發現了你,到時候不與你善罷甘休?”我轉身就走。


    “來都來了,這麽急著走做什麽?”他問。


    我嘬一下嘴,還真是不太樂意與他說話。這廝每次一來總沒好事,此次也必定不會例外。心道,難怪總愛一身黑,保不默原形便是烏鴉。


    思及此處,我突然笑出聲來。


    “你笑什麽?”幽夜蹙眉。


    我輕飄飄的瞥了他一眼,還真別說,這顏色還真有點像烏鴉。想了想,我道,“你有什麽事,就趕緊說吧,我還等著迴去呢!”


    “等著迴去陪你的新婚妻子?”他問。


    我一怔。


    幽夜繼續道,“昨夜新婚,果然是如膠似漆。”


    “既然都知道,還廢什麽話?”我心頭不悅,也對眼前的幽夜心生防備。他既然什麽都知道,想必是有意而來,但真實的用意為何,尚需斟酌。


    “看得出來,你很在乎她。”他說得涼涼的。


    廢話!


    我笑。“看得出來,你意不在此。”


    幽夜斂眸,繼而意味深長的點了點頭,背過身去長歎一聲。負手而立,風過黑袍,竟有種難掩的幽怨之氣彌漫不散。扳直了頎長的身軀,他幽幽道,“你就不怕鬼帝殺了你,而後殺了她嗎?”


    “那不正好,生而同床,死而同穴。”我嗤冷。


    幽夜仍舊沒有轉身。“又或者,鬼帝當著你的麵,折磨得她死去活來,如此你還能忍受嗎?”


    “你到底想說什麽?”我冷了眉目。


    折磨小媳婦?


    我看誰敢!


    除非踏著我的屍首過去。


    “合作或者背叛,你自己決定!”幽夜終於迴頭看我,那雙極是陰暗的眼睛裏,泛著滲人寒光。銳利如刃,刀刀見血。


    “你說什麽?”我陡然明白這幽夜的目的,忽然笑了,笑得這樣輕蔑,心頭寒涼,“沒想到堂堂魔界聖君,也會為人走狗,當鬼帝的奴才。”


    幽夜麵無表情的看著我,“你不會明白。”


    “我是不明白,你放著好好的聖君不做,想要做什麽?”我切默。


    幽夜深吸一口氣,“想要做什麽?讓我來告訴你!我想要這天地之間,都是我魔界的領域。我要魔界眾生入侵三界,從此以後以我魔界為尊,這天下這三界眾生都將臣服在我魔界的腳下。包括你,擎蒼!”


    “這是我聽過的。最好笑的笑話。”我深吸一口氣,而後長長吐出,“你以為鬼帝真的有這樣的本事?他能禍害人間,能禍害三界,但是要魔界一統三界,是一件最不可能的事。幽夜,收起你的春秋大夢吧,魔界若在人間橫行無忌,早晚有一日,會被天上諸神和凡人趕盡殺絕。”


    “眾生皆愚昧,隻知自相殘殺。你睜眼看看那些人,為了私欲為了所謂的天下太平,不惜兵戈相見。你睜眼看看吧,這些人都是該死的。所以由魔界來統治天下,是早晚的事。”


    我嗤笑,“幽夜,你什麽時候變得這麽狂妄無知了?眾生好殺,那是天性,可是殺戮換來的是一段時間的太平,也是凡人優勝劣汰的必經之路。凡人嗜殺,那麽你們魔界又好得了哪裏去?你別告訴我,你是慈悲心腸。連螞蟻都不敢踩死!那是佛,不是魔。魔的本性,是被凡人更高一層的嗜殺與貪婪。”


    “擎蒼!”幽夜厲喝,“我隻問你最後一次,你的選擇到底是什麽?”


    “你這是在警告我,非友即敵對嗎?”我問。


    幽夜不語。


    我幹笑兩聲,“那就當敵人吧!讓我投靠鬼帝,讓魔界入侵三界,毀了人間,恕我做不到。”


    “凡人生死,與你何幹?”幽夜冷凝著我,“你何必要放在心上?人命可賤,不過是螻蟻罷了!”


    我望著他,笑得涼涼的,“我是不喜歡惹事,但是我也不怕事。人也好,妖也罷,總該有些堅持,有些執念才算不枉此生。我活了千百年,到了如今才算明白這個道理。所幸也不晚,所幸還來得及。”我轉身抬步,“我若應了你們。她會恨我。我若不應,大不了一起死。生又何歡,死有何懼,都不過塵歸塵土歸土罷了!幽夜,你好自為之!”


    音落,身後陡然冷風襲來。


    快速旋身,推掌。


    掌風相對,我冷然,“別以為我不會動手,幽夜,你有你的選擇。我不願置喙。但這是我的抉擇,也沒有人能更改。”


    幽夜怒目圓睜,瞳仁染血,紅得驚悚可怖,“你知不知道,跟鬼帝作對隻有死!”


    “我說過,就算是死,我也不會跟鬼帝合作。與你們同流合汙,才是我的恥辱。”若我應下,小媳婦必定不會原諒我,到底她是個凡人,她的父親她的姐姐她的所有親人都在人間,都是凡夫俗子。而我因為遇見她,所以對人間充滿了希冀,第一次覺得人間極美,該永遠都這樣持續下去。


    掌風強勁,大有摧枯拉朽之勢,漫天落葉嗖嗖而下,刮得臉上生疼。


    誰都不肯相讓,誰都不願相讓。


    此刻的我與幽夜,已經是敵人了。徹頭徹尾的敵人,再也沒什麽話可說。那場約定的戰爭。很快就會降臨。我知道那意味著什麽,幽夜有上萬年的修為,而我不過是千年小妖,若真的動起手來,我絕對不是他的對手。


    那一次,我知他是讓著我。


    這一次,我知他不會再讓。


    但我,不在乎。


    “冥頑不靈!”他厲喝,氣勁迸發。


    掌風落在我的眉心之前,但——到底沒能落下。下一刻,脊背瞬間被撞得生疼。他直接將我壓在了樹幹處,雙手死死鉗著我的雙肩,那副兇神惡煞的模樣,儼然是要吃人的。


    “或許,你該殺了我。”我道。


    他似乎極為生氣,唿吸都變得格外沉重,死死盯著我的雙眼,好像要在我身上挖個洞出來才肯罷休,“跟我合作,我保你不死。”


    這是他最後的通牒。


    我笑得涼涼的,手心也涼涼的。


    我道,“多謝聖君美意,我意已決,絕不更改。”


    “你會灰飛煙滅。”他切默。


    灰飛煙滅嗎?那就是什麽都沒了?


    “這樣不是正好嗎?如此一來,聖君就不必再為我這個冥頑不靈的人,多費心神。你做你的春秋大業,我等我的灰飛煙滅。”我若無其事的說著,心頭實還揪著。


    終於,幽夜放開了我,笑得那樣悲愴,帶著一絲莫名的絕然,“到底拗不過你。”音落,他拂袖離去,徒留下一句,“來日你死在鬼帝手中,我絕對不會救你。”


    長歎一聲,我苦笑,“不用你救。”不過這樣一來,誰都救不了我。


    “沒想到,你還有些骨氣。”孤孑身影一晃,已經落在了我跟前。


    這小妮子的修為竟然精進得如此迅速,早前見她還是個二流,如今竟然能隱藏自己的凡人精氣。在幽夜跟前也未能暴露,真是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


    “我還以為——”


    不待她說完,我挑眉道,“你以為世間的妖都與幽夜這般貪婪嗜殺?以為所有的妖都該吃人,都該害人,都該死?可這世上皆各行其道,每個人每個妖都有各自的生存法則。你不能拿自己的標準來衡量別人,尤其是要求——異類。”


    孤孑冷笑兩聲,“妖就該死,你們妖隻會害人。幽夜如是,你也不例外。你敢說你手上沒有沾染過無辜人的鮮血?你敢說自己是清白的。沒殺過人沒吃過人嗎?”


    “那是他們的劫,也是我的業障。”我輕歎一聲,不屑與她辯論,“你是你,我是我,咱們還是井水不犯河水,各不相幹。”


    我欲走,孤孑卻道,“我要殺了幽夜,為師父報仇。”


    我一怔,隨即迴眸看她,“你不是他對手。”


    “那又這樣?”她冷笑兩聲,“這世上之事,大多都是明知不可為而為之,你不也是這樣嗎?”


    “我同你不一樣。”我道,“你是為了仇恨,我不是。”


    “你為了你的女人。”她道,“可本質上有區別嗎?同樣是殺人,再多的冠冕堂皇的理由,殺人就是殺人,沒有所謂的善惡之分。”


    我挑眉,這話說的好像真的沒什麽過錯,殺人就是殺人,確實——我嘬了一下嘴,“雖然道相同,但你我還是不可與謀。你是驅魔一族,我是妖,注定是敵人。”


    語罷,我頓化青煙,消散無蹤。


    我不想跟孤孑繼續糾纏下去,還是迴去看看自己的小媳婦為好。離開了那麽久,也不知道她醒了沒有。思及此處,我便加快了步伐。


    小媳婦果然已經醒了,坐在洞府門前的石凳上等著我,雙手托腮,百無聊賴的望著風吹桃樹,掀起陣陣桃花雨。我沒想到自己走了一圈,迴來的時候已近黃昏。


    黃昏落日,十裏桃林越發美得醉人。


    “醒了?”我若無其事的坐在她對麵,擋住她所有的視線。


    她點了點頭。


    我道,“餓嗎?”


    她搖了搖頭。


    “怎麽不說話?”我繼續問,“說話!”


    她撇撇嘴,一臉無奈的望著我,“腿疼。”


    我輕咳一聲,扯了唇撓著自己的脖頸,“那我抱你迴去,此處風大。”


    小媳婦搖頭,“夕陽無限好,這桃花開得真好,你看多美啊!”


    “喜歡嗎?”我道。


    她一笑,“自然是喜歡的。”


    我將她抱在懷裏,望著紛紛揚揚落下的桃花雨,笑得愜意,“若是喜歡,便永遠留在這罷!”


    “你在哪。我就在哪!”她淡淡的笑著,依偎在我的懷裏。


    低眉間,我看到她長長的睫毛半垂著,在夕陽微光裏,打著極是好看的剪影。昏黃微光撒在她的睫毛尾端,溢開極是好看的七彩炫色,教人著迷深陷。


    我突然覺得,怎麽看著看著,她竟比朱雀還美?


    有一種從骨子裏散出的蠱惑,教我挪不開視線。


    下意識的,我抱緊了她,“瑜兒,你會離開我嗎?”


    她抬頭看我,指尖輕輕的戳著我的喉結,盈盈輕笑,“傻!”


    真是個傻子,她都為我離家私奔,與我生死與共,我竟還會突發奇想,去問這樣的問題,果然是極傻的!抓住她不安分的手指,輕柔的塞進嘴裏含著。


    小媳婦的臉。瞬時紅到了耳根,“你做什麽?”她不敢看我,半低著頭,一臉羞赧。麵若桃花,嬌生兩靨之態;羽睫微垂,宛若西子勝三分。


    我笑得格外得意,身子微微起了反應。


    好在念著昨夜的瘋狂,倒是按捺住了。


    不遠處,桃仙飛奔而來,麵色惶然,“臭小子,還膩歪什麽?快躲起來,快些!出事了出事了!”見我仲怔,桃仙快速上前拽著我就往桃林深處去,“還愣著幹什麽,快躲起來!”


    “發生何事?”小媳婦忙問。


    桃仙一拍大腿,“還問發生何事?大事!”一把拽著我,“廢話少說,快去桃仙居躲著,快!再晚就來不及了,我去找你師父!”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虞美人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藍家三少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藍家三少並收藏虞美人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