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蕭亦然還是出現在了雲歧的身前,她其實並不想靠近這個顯然是沒吃藥的家夥。


    奈何衣服濕噠噠的確實有些冷,雲歧的武力值又很高,她無處可逃,隻能看他步步逼近,然後蓄著內力帶著詭異的溫柔給她烘著濕了的衣服。


    衣服幹得很快,暖烘烘的內力在她身體表麵流轉,熏得她昏昏欲睡,她心神鬆懈雲歧又故意不加打擾,最後便睡著了。


    雲歧背靠大石席地而坐,大膽的將睡著的蕭亦然抱在懷裏,用烘幹的披風小心的將人裹著。一向不離身的太合劍被靠在了岩石上,倒不算遠,伸手就可夠到。


    懷中人睡顏恬靜,膚白細膩,看起來嬌俏可愛,偏那眼角下方多了一粒殷紅的小痣,給她添了抹妖冶和憂鬱。


    臉頰有些瘦削,唇色比較淺淡,秀麗的眉間總染了一絲倦意,隱晦的顯露出命不久矣的跡象。


    果然,她並沒有完全的好轉,那些傷害都沉澱了下來。隻是平日言笑晏晏,精力充沛,會讓人忽略壽命短暫的事實。


    雲歧一時悲從中來,加重力道卻又很是輕柔的抱住了懷中的人,小心的微抬手臂,將晃眼的夕陽給擋住。


    他今日這番轉變,並非頭腦發熱一時興起,而是想明白了一些事。


    三日前,大雨。


    午膳後,蕭亦然躺在床上昏昏睡去。


    雲歧仔細的掖好被子,放下帷幔,將窗戶關成隻剩一條縫的樣子就離開了屋子。


    站在迴廊下,瓢潑的大雨將整片世界籠上厚重的迷霧,讓人看不清來路,更看不清歸途。


    正如他自己,不知從何處來,將要到何處去,以前隻想著完成統領大人的任務,沒有思索過他不僅是統領大人鍛造的利劍,更是一個人,是人就不可能被抹殺掉七情六欲。


    自那日將話挑明之後,蕭亦然就對他愛答不理。雖還是會使喚他,但多了幾分放縱和頤指氣使,就像是故意為難。


    他一向堅定的心忽然變得迷惘起來。


    想起她之前警告般的話語,雲歧心情煩亂,漫無目的的在大雨中行走,希望雨水帶來的徹骨寒意能讓自己清醒。


    遙望到懸崖對麵石頭上的盤坐的白色背影,他才發覺自己來到了山門附近。


    猶豫幾下,終是升起吊橋,去了山門處。


    “你就是斷腸寺的和尚李修遠?”他對盤坐在大石上,在滂沱大雨下仍巋然不動的慧遠問道。


    慧遠緩緩睜開了雙眸,神色淡然如水。撫了撫僧袍,靠近衣服的雨滴全都倒飛出去,一絲也不曾沾染他的身子。他的周身好像有著隱形的屏障,抵擋著大雨的侵染。


    “這名字是然然告訴你的吧,出家人斬斷紅塵,俗家名已成過往,那丫頭,真是屢教不改。”


    慧遠無奈的搖搖頭,輕輕一躍,穩穩的立在了雲歧的身前,隨後平靜的朝雲歧做了個揖。


    “貧僧乃斷腸寺第三十八代弟子,法號慧遠。不知施主,如何稱唿?”


    不知為何,聽出慧遠提到蕭亦然熟稔親密的口氣,雲歧心裏就有些怒意。張口閉口就是然然,難道這就是你們和尚的禮節?


    看也不看慧遠一眼,趕蒼蠅似的擺了下手,沉聲問道:“你們關係很好?”


    他更想說的是,你一個和尚怎麽會跟一個姑娘那般好,莫不是個裝腔作勢的花和尚!但那樣的話,實在有些奇怪,他隻在心裏忿忿的喊道。


    慧遠像是沒發現他的異樣,輕歎道:“然然那丫頭總是向往外邊的世界,人也鬼精鬼精的。


    擔心她闖出什麽禍來,主持與師叔便讓我看著她。我每日除了誦經砍柴,還得盯著她,真是讓我心力交瘁。”


    慧遠莊嚴穩重的法相有著淡淡的笑意,真沒讓人看出他對心力交瘁的抱怨。


    “現在是我在照顧她!寸步不離!”雲歧脫口而出,等反應過來才覺得不合時宜,這話聽起來怎麽有些泛酸。


    “那貧僧希望你盡力照顧好她。”慧遠雲淡風輕的臉上多了幾分憐憫,不是對雲歧,而是對蕭亦然。


    雲歧一下沉默了起來,慧遠的語氣讓他心情格外壓抑,暗衛的第六感讓他知道,有些事並非眼前那麽簡單。


    蕭亦然對於她自己的過往全然不知,想要知道她為何會成現在這樣,與她曾朝夕相處過的、深得她信任的慧遠無疑是最好的人選。


    二人卸了各自的身份,就像是熟識已久的朋友,背靠在崖邊突兀立著的扁圓的巨石,說著些與他們立場不太適宜的話語。


    慧遠就像個智者,似乎能看穿雲歧所有的思慮。


    “然然現在能維持這個樣子,保留初心,餘留善意已是不錯的了。


    還記得當年師叔背著她來斷腸寺求醫,雪下得很大,師叔身上殷紅遍布,一半來源於他自己的,一半來源於然然。


    那是我見過最為可怖的場景,一個方才八歲的小姑娘渾身上下溝壑眾多,傷痕遍布,那些傷暗紅色、鮮紅色、黑色、粉色交織,一看便是數次反複用刑造成的,身上幾乎沒有一塊完好的肉,甚至可以說那根本不像個活人的身體。


    師叔跪了三天三夜,大雪下了三天三夜,所有人都覺得她不活不了,偏偏她始終吊著一口氣。


    或許就是因為如此,主持才不願意救她。在這樣的折磨下還能活著的人,極有可能是從地獄裏歸來的。


    我沒見過人世間的惡,但從她所受的折磨,我窺見了無數的潛藏於黑暗中的罪孽……


    她恐懼黑暗,害怕饑餓,畏懼所有對她心懷不善的人。她防備所有人,因為她覺得這個世界容不下她。不過斷腸寺的人都對她很好,漸漸化解了她心中的這些恐懼。“


    慧遠說了這麽大段的話,都沒有絲毫的氣喘,隻能說平日誦經練出來的,估計再說半天都不會有任何不適。


    最後,他定定的看著表情複雜的雲歧,陳述道:“她排斥你,隻能說你對她不夠好,對她別有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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