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亦然的改變不僅雲歧發現了,就連李厲和張嬤嬤也發現了。


    往常她總是活得謹小慎微,乖順無比,從來都不會違拗他們的命令,但自昏迷醒來後,她一次又一次的試探他們的底線,逼得二人連連退讓。


    幸好的是,蕭亦然在複仇一事上未作任何改變,這讓二人稍感欣慰。二人也知她身體不好,擔心她出現什麽意外使得大業難成,也就稱她心意,放任了她各種算得上出格的行為。


    李厲抄著手倚在望雲亭的紅漆亭柱旁,眺望著半山腰的景象,一陣陣歎著氣。


    隻見飛花閣前的空地上,支了張躺椅,蕭亦然正眯著眼睛躺在椅子上,身側有如傲雪淩鬆的雲歧用身體擋著晃眼的太陽。


    張嬤嬤從身後靠近,緩緩伸出手從李厲的腰側穿過,將他抱住。男人的後背有種頂天立地的厚實感,她僅僅是將臉貼在上邊,都能得到極大的安全感。


    李厲隻是低頭掃了攬住自己的雙手一眼,並沒有任何的觸動,重新將目光移到了飛花閣外的空地上。


    “你在苦惱什麽,可以告訴我,我可以與你分擔。”


    張嬤嬤將嗓音故意壓低,就像耳語一般纏綿。


    李厲蹙起了眉頭,有些不喜,但沒有表現出來,伸出粗糲的大手摩挲的腰間的柔荑。


    “芙蓉,”他這樣喚著張嬤嬤,“她的身體無法再進行嚴苛的訓練了,要想成功刺殺祁縉,沒有那麽容易了。”


    崖風吹得很大,吹得人耳朵嗡嗡的。


    張嬤嬤根據他之前視線停留的方向,問道:“你將雲歧放在她身邊就不擔心嗎?”


    李厲是習武之人,耳力自然比尋常人好上很多。他握住張嬤嬤的手,轉過身,微微沉了沉眸。


    “擔心什麽?”神思一轉,有些輕蔑的笑了起來,“你是覺得雲歧會反叛,還是什麽?雲歧是我一手調教出來的,我對他有絕對的自信。”


    他微眯起眸子,毫不憐香惜玉的捏住張嬤嬤的下巴,湊到她耳邊低沉又曖昧的說道:“這世上最牢不可破的就是利益相關,其次就是感情。我用這兩樣東西將她拴住,她自然會乖乖的為我所用。芙蓉,你不也被我這樣拴住了麽?”


    李厲邪笑起來,帶著貶低與侵略,張嬤嬤沒覺得難堪,那雙開始變形的雙眼反倒是泛起了春水。她微微喘著氣,雙頰駝紅,如此一看竟變得有些豔麗。


    李厲揉搓著身旁人的唇,像是在把弄一件物什,他絲毫不在意女人眸中的渴求,一身冷意和為難的看向了半山腰。


    “沒法再教她暗殺手段,又該如何去刺殺祁縉呢?”


    張嬤嬤急切的的攬住他,“阿厲,你不要著急,其實她的身份足以抵過任何的暗殺手段,隻要是她,就能輕而易舉的完成。”


    山風裏,多了些其他的細碎聲響。


    “雲歧,我渴了,給我斟點兒茶來。”


    “雲歧,屋裏是不是還有果子。”


    “雲歧,我想吃點心。”


    “……”


    蕭亦然一直使喚著雲歧,她的胃口並不好,很多東西放在身邊都不會去碰,她隻是對忙得腳不沾地的雲歧很有興趣。


    雲歧發現她使喚自己的時候,總會在笑語盈盈和平靜如水之間切換,讓他忍不住疑惑究竟是故意還是無意。


    他每日都疲憊不已,但是他心甘情願,因為認為是自己的錯。


    “都傍晚了,這裏的風很大,我們先進屋吧,要什麽我再給你拿。”


    雲歧仔細的將披風披到蕭亦然的肩上,說話時總會刻意壓低和放輕,仿佛擔心驚擾了麵前的人。他眸底結了十八年的堅冰,都被麵前嬌柔的人敲成了碎冰。


    蕭亦然抬手搭在了他的胳膊上,緩慢的從躺椅上起身,掩唇咳嗽了好一會兒,才抬起頭看著他。


    “你是在自責麽?”


    “什麽?”


    蕭亦然笑得很淡,目光有些陰冷,就像看著一個陌生人。


    她挑了下眉,輕笑道:“我對你唿之即來揮之即去,你竟一點兒氣惱都沒有,聽話得就像一條狗。誰的,李厲的?雲歧,你的傲氣呢?”


    原來,他在她眼裏就隻是李厲的一條狗麽?


    雲歧的臉色霎時間蒼白起來,他張了張口,卻是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他隻能緊抿起唇,斂上眸子苦笑應對。


    在她麵前,他那可悲的傲氣哪裏還能維持……


    脖子忽然傳來受力的感覺,兩條瘦弱而冰涼的雙臂纏到了脖子上,接著有濕熱的氣息撲到他的耳邊。


    “你是不是喜歡我啊?”


    嗓音又柔又軟,帶著咳嗽過後的嘶啞,帶著氣虛體弱的喘息。


    雲歧感覺自己心跳忽然失控起來,睜眼一看,姑娘已經從他身上離開,正用澄澈冷淡的眸光看著他,平靜得就像是一位旁觀者。


    耳尖的粉霞未退,躁動的心卻瞬間涼了下來。


    蕭亦然看著眼前不敢與自己對視的人,自嘲一笑:“你不用那般小心翼翼,我的命自己說了算。能不能活,能活多久,都與你無關。”


    蕭亦然將披風解下扔迴了雲歧的手中,整個人又開始咳了起來。


    稍微平複後,淡漠的看著雲歧,“你不要以為放低自己,對我千依百順就能讓我有所動容,也不要認為這樣就能與我感同身受。


    我經曆了什麽我自己都不知道,就算有,那些苦難也是我一個人的。


    從斷腸寺醒來一人不知,被抓到這裏一人不識,我都坦然接受了,我不需要任何人的憐憫。”


    此刻的蕭亦然在雲歧眼中,就像是隻弱小的刺蝟,用樂觀和堅強築起了保護層,讓孤苦無依的自己能在遮天蔽日的風浪裏活下去。


    樂觀到讓他悲哀,堅強到讓他心酸。


    蕭亦然抬頭對他笑了笑,用很是輕鬆的口吻說道:“雲歧,你是李厲手中的利劍,我是李厲複仇的工具。我不可能信你的,更不可能喜歡你。”


    頓了頓,思索之後補充道,“這世上的情有許多種,親情、愛情、友情,師徒之情……在我心底一直有一個人,我雖想不起他是誰,但我對他的愛超越了所有情誼,他比我的命還要重要。”


    “我啊,活下去的唯一信念就是找到他。”


    雲歧目送著蕭亦然迴屋的背影,腳生根似的長在地上,讓他沒有辦法追上去。


    “是你囈語中的哥哥麽?”


    他將試圖抓她衣擺的手放下,喃喃的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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