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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麽吹兩下就把人吹死了?這老婆子到底是個什麽東西?


    那老婦人吹完了大漢,便又移到了杜衡的上方。杜若渾身直冒冷汗,她翻手輕彈了下手指,立在桌上的油燈忽然倒下。


    燈油灑落,大火“唿”的一下就著了起來。


    那老婦人見到火光,像一根樁子一樣猛地彈起,“嘩啦”一聲衝破窗戶紙逃了出去。


    杜衡跳下大鋪,發瘋似的大喊:“著火啦!快跑啊!”


    鋪上的人被杜衡驚醒,看見自己被火光包圍,嚇得連衣服也顧不上穿,尖叫著連滾帶爬地往門外衝。


    場麵十分混亂。


    杜家兄妹趁著沒人注意,趕緊跟上了老婦人。然而沒走幾步,就看見那老婦人踮著小腳,風一般地奔迴義莊後麵的一間靈堂裏,小腿一抬,躺在了停屍的台子上。堆在腳邊的一條白布,自動蓋住了她的身子。


    “詐屍?!”兄妹二人異口同聲,麵麵相覷。


    隔壁屋的人全都跑出來救火,一個時辰之後,大火終於被撲滅了。


    天光初現,幾隻烏鴉停在義莊門口的枯樹上“哇哇”地叫。茅屋被燒得隻剩下幾根梁棟,不時乒乓落地。


    幸存下來的人低著頭站成一排,範莊主身後跟著著兩個隨從,立在廢墟旁沉默不語。


    範莊主圍著廢墟轉了一圈,又走到站成一排的幸存者對麵,來迴踱著步子,問道:“這到底是怎麽迴事?”


    一個光著膀子的胖子舉起手,道:“可能是昨晚風大,吹翻了油燈……”


    “風?”範莊主停住腳步。


    胖子道:“是啊是啊,昨晚的風,刮得可嚇人,跟狼叫一樣。”


    站在胖子旁邊的瘦子揮了下手,道:“什麽風啊?屋子裏麵怎麽會有風?你說話怎麽也不動動腦子,這分明就是有人故意放的火!”


    範莊主走到瘦子麵前,嚴肅道:“孫小五,你憑什麽說是有人蓄意縱火?”


    “這義莊由範老太爺親自看的風水、親自挑的地方、親自主持修建的,多少年沒起過火。”


    孫小五講得唾沫橫飛,他目光閃爍,瞟了一眼杜家兄妹,道:“怎麽他們兩個一來,莊子當天晚上就著火了?我看,就是他們兩個放的火!”


    杜若指著孫小五的鼻子,怒道:“喂!你不要亂說好不好?你哪隻眼睛看見是我們放的火了?”


    “哼,大家都在老老實實地睡覺,是你哥哥先喊的‘著火了’,這分明就是賊喊捉賊!”


    杜若上前一步想要衝過來揍孫小五,被範莊主的兩個隨從攔住了。


    杜衡道:“你,你憑什麽說是俺們放火?俺們是來找活計的,放火燒了這裏對俺們有什麽好處嗎?”


    孫小五指了指幾個幸存的人,道:“你看看,這屋子裏原本有幾十個人,現在就剩一半都不到了。我看你們就是怕我們跟你搶活計,就想放火燒死我們。燒死了我們,你們被挑去的機會就大了!”


    範莊主默默看著幾個人爭吵不休,一言不發。


    杜衡見範莊主神色有疑,便弓了弓腰,謙恭道:“範莊主,其實昨天晚上,俺看見一件稀奇事……”


    範莊主道:“什麽稀奇事?”


    “俺看見,後麵靈堂裏的那個老太婆,”杜衡裝作害怕地指了指莊子後方,聲音忽然壓低道,“詐屍啦!”


    人群裏忽然一陣騷動。


    “詐屍?”“詐屍?”


    孫小五跳起腳來罵道:“放屁!你們這對狗男女,淨在這裏裝神弄鬼!你們知不知道,那後麵靈堂裏停的,是範老太爺朋友的媽。還詐屍,這種鬼話你以為範莊主會信嗎?”


    杜衡心下一寒,他倒是沒有想過這老婦人還是個關係戶。若是這範莊主是個護短的,事情倒當真難辦了。


    範莊主麵色凝重,他直視杜衡的眼睛,威嚴道:“阿木兄弟,你說李娘娘詐屍,有何憑據?”


    杜衡一拍胸脯,道:“當然是俺親眼看見的!俺睡覺不死性,有點響動就醒啦。昨天半夜,俺正迷糊著,忽然就聽見有動靜,然後就看見這老……這李娘娘趴在鋪沿兒上,挨個衝人吹氣。俺在家的時候就聽過‘詐屍’這迴事,但是沒見過,這還是頭俺一次見哪!結果她吹著吹著,不留神就碰倒了油燈,火唿的一下就起來啦!她自己也嚇跑啦!”


    孫小五一臉刻薄,“哼”了一聲道:“這麽沒邊兒的事你也扯得出來,你當範莊主是月窠裏的孩子嗎?”


    範莊主沒有理會孫小五,他把杜衡上下打量了一遍,沒有說話,然後走到了廢墟裏。


    廢墟裏一片狼藉,所有東西都被燒得焦黑。挨著門口鋪上一邊,躺著一整排的屍體。屍體被大火燒得麵目全非,皮膚都皺在一起,風一刮便碎成一片一片的。


    “你說,李娘娘挨個往他們臉上吹氣?”範莊主問杜衡道,“是從哪邊開始吹的?”


    “那邊!”杜衡指著鋪頭。


    範莊主看看鋪頭上的幹屍,然後從廢墟裏走了出來,撣撣身上的灰塵,又指著幾個幸存者道:“你們今天晚上留在莊子裏,剩下的人先到曬場去。”


    範莊主指指杜若,又指指杜衡:“你也去曬場,你今晚睡鋪頭。”


    杜衡一聽,心中叫苦不迭。


    這範莊主明顯是想拿我去探路啊,倒是還挺知道憐香惜玉不讓阿若去。可他哪裏知道,現在阿若才是道行最深的,我隻是個菜雞啊……


    杜若聽說要把杜衡留下來送死,忙道:“範莊主,我哥哥膽小,不敢一個人在外麵,你讓我也留下來陪他吧?”


    範莊主有些生氣道:“他哪裏是一個人?這不是還有這麽多人陪著他嗎?難道他一個大小夥子,還要一個姑娘陪?”


    “可是範莊主……”


    “好了,就這麽說定了。你們跟著阿龍去曬場吧!”


    杜若還想再求情,卻被範莊主打斷了。


    範莊主衝一個隨從揮揮手,那隨從便帶著眾人出去。杜若跟著大部隊一步三迴頭,杜衡想哭的心都有了。


    深夜,杜衡縮在鋪頭心中忐忑。剩下的十幾個幸存者也都苦著臉,有幾個還湊到杜衡身邊,問他詐屍到底是不是真的。


    大家都緊張得要命,恨不得把所有的衣服都穿在身上,以作防身之用。除了杜衡,所有人在鋪尾的位置擠成一堆,生怕躺得離門口近了,被詐屍的李娘娘吹死。


    沒有人敢睡覺,幸存者們把僅有的幾床被子頂在頭上,捂得嚴嚴實實。杜衡撈不著被子,隻得光著頭皮躺在鋪頭,掰著手指頭算天亮的時辰,盼著李老太太今晚不要詐屍。


    忽然,一陣“嚓嚓”的聲音響起。


    杜衡頭皮一炸。完了完了,又來了!


    門“吱扭”一聲開了,老婦人依然穿著那身壽衣,緩緩向鋪頭移動。


    杜衡感到頭上的發絲輕微顫動,他微微抬起頭一瞧,隻見一張青色的幹癟老臉正緊緊地貼著自己的臉。涼氣從那張老臉上散發出來,傳到了杜衡的鼻尖上。


    “救命啊!!”


    杜衡猛地坐起身,腦門狠狠地磕上了老婦人的下巴。也不知他哪裏來的力氣,這一磕,直把老婦人磕了個趔趄。


    他翻身下鋪奪門而逃,直朝莊外的樹林裏跑去。


    老婦人見杜衡跑了,兩個三寸金蓮倒騰得飛快,箭矢離弦般地追了上去。


    弦月低垂,林子裏露水很重。杜衡沒命地狂奔,隻覺得渾身上下濕濕黏黏,也不知是被露水打濕的,還是被汗水浸濕的。


    約莫跑了一炷香的工夫,杜衡漸漸體力不支。老婦人眼看著就要追上來了,她伸出兩隻幹枯的手爪,幾次碰到杜衡的發梢。杜衡隻覺得那冰冷的屍寒順著頭發傳到頭皮上,連腦子都要被凍住了。


    忽然,一棵幾人合抱之粗的大楊樹出現在杜衡眼前。杜衡兩步並作三步衝到樹邊,用大樹當作屏障擋住了老婦人的追撓。


    他站在樹後,猛地向左一探,老婦人也向左探。他嚇得又向右探,老婦人也跟著向右探。幾番迴合下來,一人一屍誰也抓不住誰,誰也躲不開誰,都累得精疲力竭。、


    杜衡扶著膝蓋氣喘籲籲,老婦人也站在那裏不動了。


    杜衡靠在樹幹上,衣服被汗浸得幾乎能擰出水來。那老婦人立在樹後,突然暴起,兩隻手爪猛地抱住樹幹,想要繞過大樹抓住杜衡。杜衡嚇得立馬往地上一撲,摔了個狗啃屎。老婦人一抓不中,兩隻手爪竟深深插進樹幹裏動彈不得。


    東方的天空漸漸泛白,不遠處的村莊裏傳來一兩聲雞啼。


    這時,範莊主帶著一眾隨從趕到了樹林裏,看見杜衡撲跌在地上,連忙扶了起來。


    杜衡睜開眼睛看見範莊主,帶著哭腔道:“範莊主!你可算來了啊!嚇死俺啦!”


    自從成為了凡人,杜衡的情緒越來越容易波動了。他心中原本是怨恨範莊主的,但和女屍鬥了一整晚,許久沒有見過活人的他,這一見範莊主,竟生出一種同類相親的親切之感,連那哭腔中也是連假帶真。


    範莊主拍拍杜衡的肩膀,安慰道:“好了好了,阿木兄弟,我們都來了,你也安全了。”


    兩個隨從繞著李娘娘的屍體打量了幾圈,伸手想把屍體的手爪從樹幹上扳下來。然而兩個人扳了半天,愣是如同徒手拔釘,竟動不得手爪分毫。


    杜衡走到樹邊,發現那手爪竟像鉤子一般鉤進了樹幹,半截手指都沒了進去。


    站在旁邊觀望的幾個隨從見狀也湊了上來。幾個人合力猛拔,最後終於把深嵌在樹幹裏的手爪給拔了出來。而樹幹上被手爪插過的孔洞,竟如同鐵釺鑿過的一樣深。


    幾個隨從看見了,各自唏噓不已。


    杜衡走迴到範莊主身邊,指了指女屍,道:“範莊主你看,俺沒騙你吧!”


    範莊主頗有深意地望了杜衡一眼,道:“阿木兄弟,前夜那火,可是你故意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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