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明宮前屍骸遍地、血流成河,齊延身上濺了不知道多少人的血液,他的眼神不曾有過恍惚,也不再像澤陸屠殺一樣一度陷入自我懷疑,他手中業障萬千,敵人的、家國的、身邊人的……絕不隻在這區區一方之地;殺戮對齊延而言已是尋常之事,也不知道有多少人想拉他下那無間地獄。


    羽林軍在謝謙的召喚下重新集結,他們四麵八方而來、勢如倒海。


    “帶他走!”齊延將李正襄推給李碩,音雖沉、氣卻虛,也隻有李正襄這種常年在沙場拚殺的人知道,這是怎樣的歎息;若有別的路可以走,殺戮一定不是他們的第一選擇,這些人或許能活,很可惜,戲還未落幕,戲中人何以離場?


    他們是這場棋局中意料之外的人,貿然闖入便隻有死路一條,而這棋局不過中盤,收官還待時機。


    “殿下,一起走!”李正襄知道,林宏旭能夠進來就一定有出去的路,而那個皇帝並不想讓齊延死,隻要齊延願意逃,就一定逃的出去。


    “我可以保命,可我不一定能保得住你,不要讓這長階八百人白白送命,也不要辜負我的一片心意。”對啊,如果齊延願意逃,他何必要殺這八百人?可見,齊延根本就沒想走,在自己留下來的同時,用這八百人的命換李正襄一個真正的安全,趙煜有理由帶走寧無缺,卻帶不走時時刻刻都陪伴在齊延身邊、同樣有著“謀反”嫌疑的李正襄。


    李正襄口舌笨拙也最容易被忽悠,可此刻,他的心是悲痛的;這世間最沉重的,莫過於背負著一條條鮮活的、死去的生命而活著,可他背負的這些生命中,沒有一個有意願與義務為他而死。


    李正襄垂目,轉身,負劍而離。


    待麒麟衛撤去,齊延丟了刀劍佇立在這些屍骸中;謝謙一腳踹在齊延的腿關節處,迫使齊延下跪,也如了他的願,齊延一膝跪下、又落一膝,齊延仿佛在向這些人告罪。


    謝謙見人絲毫不反抗,很詫異,但他不曾多想,舉刀便要斬下齊延的頭顱;千鈞一發之際,齊銘執劍從殿**來,他趁謝謙不備,將謝謙踹下長階。


    謝謙滾了幾圈才穩住,他恍惚著向上看,隻看見一雙華貴的長靴和一柄吊了漂亮穗子的劍。


    鄭葶藶追了出來,蹙眉不悅,下令道:“皇帝累了,把皇帝帶下去!”


    “朕看誰敢!”齊銘舉劍,劍鋒所逼之處是自己的命脈;這便是齊延最後的生路,也是他此刻唯一的退路,是齊銘以命相搏才會顯現的道路。齊銘將劍架在自己的脖頸處,力道不含糊,硬生生地割出了血痕,“你們敢殺他朕就敢自斷性命,朕倒要看看,是有昌州助力的王族更聽話些還是朕這個親身兒子更聽話!”


    帝星湮滅,昌州的王族知曉其中緣由,怕不是要與朝臣聯合起來討伐鄭氏,更別談什麽聽話了,不僅如此,北淵一旦引發內亂,國家內部消耗過甚,南月必然出兵北上,就算鄭氏僥幸勝出,也抵不過南月的百萬大軍。


    鄭葶藶慍目,沉道:“皇帝,你真的要和哀家作對嗎?”


    “朕這副病體殘軀不過兩年爾,兩年足夠母後再覓新兒,這兩年,朕不再幹涉後宮子嗣之事,鳳鸞春恩,全由母後定奪。”齊銘喉間微動,眉間滴水不漏,一不留神紅了眼眶,預知死亡、迎接死亡,他仿佛在提前告別這個苦難的世間。


    人若還有念想,兩年間應該能彌補許多遺憾,而鄭葶藶想要鳳臨天下或是安穩度日,無他不可,無齊氏不可。


    齊延冷漠地看著他深情的表演,兀自起身,不懼眼前兵刃,亦不懼閻王殿前守候的燈火,今日他若身死,陪葬的何止這腳下八百人,那是千萬生靈、是北淵國運興衰。


    若鄭葶藶還有點理智、還圖將來……


    “也罷,元氏潰敗再無翻身的可能,哀家便再允他活些時日,來人,將齊延押入地牢。”鄭葶藶鬆開了拽得發白的手,妥協是因為條件足夠優厚,讓步是因為齊銘終歸是她的親生兒子;虎毒尚不食子,鄭葶藶的心原本也不是那般毒辣。


    齊銘立刻道:“軟禁王府便是,他的人格尊嚴、身體發膚,朕還護得起!”


    齊延拍了拍身上的塵土汙穢,迎刃下階,繞過殘骸、踏越血海,這句話便是他的保護符,無人動得便隻能退了又退。


    鄭葶藶嘶啞怒斥:“你不要得寸進尺!”


    “母後大可一試!”齊銘自刎的劍又深了一分,血液溢出,浸染衣襟。


    “即日起,齊延軟禁淮王府,無令不複出。”鄭葶藶高聲下令,臨走前不忘留下惡言,“你可真是哀家的好大兒,明麵上與他針鋒相對,背地裏暗通款曲,哀家很期待,在你為數不多的歲月裏,你會怎麽和哀家鬥!”


    二人相視無言,齊延被遣送迴府,淮王府有重兵把守、燕雀難入;百官亦被釋放,錦安城內風聲緊得很,他們隻得謹言慎行,稍不留神便是大難臨頭、家族不保。


    後來,程天望上報:“允州並無淮王駐兵,淮王的勢力在一夜之間基本銷聲匿跡。”


    謝謙上報:“元氏遺孤受到重創生死不明,千名鳳鳴軍北逃,北門衛死傷慘重;江州侯自東郊湖岸撤離,沈家的小娘子拿著淮王的休書離府、去向不明;另外,皇宮駐守北門的將士在一個時辰內全部喪命……”


    “背叛是真,韜光養晦也像是真的,齊延啊齊延,你憑一己之力令蘇元氏自爆,又親手把自己全身而退的路堵死,令長階屍山血海……嘖嘖,哀家還真是不知道,一手好牌怎麽就打得七零八落的呢?”鄭葶藶還真就被困在這一方迷魂陣裏看不清前路,換做任何一個人置身其中都看不明白,這究竟是為何。


    承晟二年二月二十八,錦安內亂爆發,狼煙四起,諸侯環伺;承明宮發生政變,攝政王倒台,一日之內錦安內外傷亡破萬,北淵史稱“蘇元之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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