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日後,科考結束,錦安將迎來新生勢力,與以往不同的是,他們絕大多的人不再與沈氏、蘇氏有關。


    當日,江州侯趙煜往錦安發來十多具屍體,其中一具屍體並沒有流入大理寺,而是被人秘密藏在了錦安一家米鋪裏。


    米糧倉庫中,米袋堆積處一塊案板上,有一具被白布蓋著的腐爛發臭的屍體;陳氏米鋪的陳掌櫃皺著眉頭、歎著氣,一副不知道該如何是好的表情抱怨道:“小侯爺這般做事,我這米鋪還開不開了!”


    愁死了,人命關天啊!陳掌櫃有一眼沒一眼的撇著那具屍體,看著他挺害怕的也知道自己無法拒絕,可他就這麽磨著。


    “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事可不能到處宣揚,這米也不是說壞就壞的呀!”胡老道笑著將陳掌櫃拽到一旁,從袖子裏掏出銀票,塞到陳掌櫃手中,繼續道,“陳掌櫃,您要嫌晦氣的話,這米侯爺就買了,至於如何處理,全看您。”


    “哎呀!這也不是錢不錢的問題,就是……這太煞風景了!”陳掌櫃立馬換了一副唯利是圖的麵容,半推半收還帶歎氣的。


    “都懂都懂,這米畢竟是要充饑入腹的,沾上這等子事的邊,都是砸招牌的禍,我啊,會盡快把屍體抬走的。”胡老道臉上僵著笑意,緊拽銀票的手痛心一鬆,從此山高水遠不相逢。


    承明宮,齊延看到江州呈上的折子後,眼中犯渾,說不上生氣,叫人看了也覺得他的表情不太和情理,更異於往常。


    他甩下所有政務立馬去了大理寺。


    大理寺少卿蘇耀還算忙,亦有空來迎接齊延,他作揖喚道:“殿下。”


    然而一陣風帶過,齊延直往大理寺正堂上座,慣常嚴肅、不露聲色,問道:“江州黑水寨死灰複燃、殺人越貨是怎麽迴事?”


    蘇耀跟在齊延屁股後麵聽言,二話不說離了正堂,待他再迴來,手上捧了一疊文書,並將文書全部奉到齊延身前的案上,道:“這是江州送來屍體的屍檢報告;死的都是些亡命之徒,沒什麽特別的,隻是這些人左邊腰側都有一個紋身。”然後他從文書中間抽出一張拓印的圖樣放在最上麵,繼續道,“這是從死者身上拓印下來的圖樣,三年前陛下還是燕王時親手剿滅的黑水寨人身上也有這樣的紋身。”


    齊延一目十行,不斷往下翻去,邊看邊問道:“南月退兵後黑水一代山匪猖獗,三年前朝廷招安本王略有耳聞,為何這些人重新上了緝拿名冊?”


    蘇耀道:“黑水寨的人常年盤踞江州、與民同樂,江州老侯爺亡故沒有兩個月,老侯爺身邊的葛將軍就帶領他們舉兵反了,他們殺了許多朝廷的兵,為首者自然要用命償還,所以先帝根本沒有招安的意思;葛將軍被殺以後,餘下的人便散了,招安名冊也變成了緝拿名冊。”


    齊延道:“名冊畫像呢,可有對得上的?”


    “大理寺理應是有備案的,可這名冊不知為何根本找不到,江州侯有送來一本名冊,裏麵沒有一個對得上的,而且……”蘇耀說著說著開始遲疑,小手也不太安分,又伸向了齊延看著的文書。


    齊延挑眉,疑道:“而且什麽?”


    蘇耀把最底下那疊嶄新的冊子抽出,道:“這本名冊是新的,江州侯說侯府辦公的地方不慎起火,所以把搶救迴來的卷宗重新謄錄過。”


    “……”齊延瞪眼;那麽這本冊子能嶄新到什麽程度呢?紙新墨新,墨香撲鼻,也就是剛畫下來沒兩天的程度,目前為止就蘇耀一人翻過。


    臨時抱佛腳,得虧趙煜做得出來,如此堂而皇之也是沒誰了;那麽是誰給他的膽子這樣明目張膽的造假呢?


    齊延在一個時辰內看完了所有關於黑水寨的資料,他出了大理寺,恰巧李正襄尋來,途中齊延愁緒纏繞,不由得話出了口:“六日前黑水附近有人殺人越貨;錦安名冊失蹤,趙煜李代桃僵造假名冊,嗬……”


    趙煜敢臨時造假,是因為他知道錦安沒有名冊;那麽三年前的招安是個什麽情況,為什麽錦安的名冊不翼而飛?


    一聲陰沉的嗤笑惹得李正襄一個抖機靈,他順著齊延的話想替人分憂,問道:“江州殺人越貨的事也能傳到錦安?假造名冊又是什麽啊?”


    “趙煜慣用的伎倆,事出自江州,黑水寨的人曾經都是良民,趙煜有心放人一馬,無可厚非;偏偏……偏偏關乎陛下。”齊延大致猜到是為什麽了,而且六日前,以正常的路程,寧無缺剛好到黑水附近;齊延吩咐道,“李正襄,你傳信去塚門,問候寧無缺。”


    分憂是不可能了,這又扯上了寧無缺,李正襄更懵了,又問道:“怎麽突然問候他?”


    “心慌。”齊延為什麽心慌,因為齊延潛意識裏覺得,江州這場殺人越貨,殺的是寧無缺,越的是齊銘。


    在迴攝政王府的途中,秦風騎馬在一旁護衛,馬車內齊延閉目神思,誰殺人,誰越貨,到底有沒有人越貨……齊延突然不敢想了。


    現如今齊延能做的就是等,等有所求的知情人找上他,此時的他可不能亂了陣腳。


    “預測神機,窺天減壽;算命嘍,不準不要錢!”突然有老道在街邊吆喝;齊延覺得熟悉得緊,便掀開了簾子。


    這知情人來了,便是他江州侯趙煜的手下——胡老道。


    胡老道的目光就沒離開過齊延的車架,他看見齊延露了頭,立馬湊了過來,卻被守衛攔下,胡老道擠著那守衛,邊走邊笑著諂媚道:“這位公子,您這天庭飽滿,伏羲骨貫頂而入百匯,眉高神足,貴不可言呐!”


    “上來。”秦風剛想轟人卻被齊延一聲命令弄懵圈了,什麽情況?太反常了吧!


    守衛放行,秦風盯著胡老道發愣;胡老道欣喜的上了齊延的馬車,跪坐在齊延跟前,開口便招唿道:“殿下,算算運勢嗎?”


    齊延道:“算。”


    “那咱先把上迴的錢結一下唄。”胡老道本職還沒做,嬉皮笑臉的,討債倒討的勤快。


    “嗯?”齊延狐疑悶哼,沒記錯的話,上迴他是給過銀兩的。


    “六日前寧公子逼得老道窺了天機,這本該好吃好喝一頓彌補一下自己的壽命,奈何樂沒行到還被人臭罵一通,苦了老道我啊,賠本賠大發嘍!”是暗示也是脅迫,胡老道深藏不露,他說的話隻有已經兌現的和還沒有兌現的。


    齊延威目,黑水附近死了這麽多亡命之徒,他們殺的果然是寧無缺!


    “可以,事後一並結賬。”齊延果斷答應,也愈發陰沉,他寒目視人,深意道,“不過再加一項,本王要算當今陛下的命。”


    這束目光使胡老道如芒在背,又或是劍懸於頂,他收斂了笑意,婉拒道:“這……殿下,您這就為難老道了。”


    “你奉趙煜之命前來,除了討要金銀,你的話基本都是趙煜的授意,本王若要怪罪也找不到你頭上;你若是不說,本王現在就可以治你瞞神弄鬼、誑時惑眾之罪。”齊延字字珠璣、言辭宛轉;言外之意,胡老道就是個打工的,齊延要算賬的話隻會找趙煜。


    胡老道嚴肅了麵容,以談判者的姿態問道:“殺了老道,殿下有把握解決眼下如寄人籬下的困局嗎?”


    受元氏脅迫、寄蘇氏籬下,最初的齊延沒有蘇氏,在朝堂幾乎寸步難行;齊延狷色一笑,駁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何謂是本王寄人籬下?即便廟堂之高有宵小碩鼠、佞者肉食,可他們終有散盡的一刻;他趙煜就算有通天的本領,也隻是滄海一粟、世間一塵,本王龍子血脈自命不凡,他能知道的,本王為什麽不能知道?”


    豪情壯誌皆顯露於話語中,北淵朝廷遲早會一片清明,即便還有黑暗續存,也不會再掀起驚濤駭浪,因為尊者強大,便無人再敢犯上作亂。


    胡老道讚歎道:“殿下橫戈躍馬、八麵威風,這王者之氣常人還真是學不來啊!隻是親力親為並非一個領導者所為……”


    或談判,或為人臣子與之謀劃商談,胡老道絕不是一個市井混混,他的眼見也絕不止於江湖一隅。


    “有人在討價還價的過程中就已失去了它本身的價值,而有人試圖挑釁、左右尊者所想,恐怕已是個死人,死人可沒法用,你還要繼續嚐試?”齊延打斷道,他不需要別人教導,即便這個人說的很正確;因為齊延有他自己的事要做,不可能基於一句話就完完全全去遵從這句話或者去敬畏一個人。


    “……”尊者為尊,胡老道沒有合適的身份便沒有教導齊延的資格;最主要的是,他此刻代表的是江州侯趙煜。


    齊延再道:“趙煜想做什麽本王管不著,本王給他的麵子包括你在內,就上迴那麽多,他若還要牽著本王的鼻子走,他想從中得到什麽本王就毀去什麽;要知道,本王的臣子可不是那麽好做的。”


    此話拒人千裏之外,又或者,他要把趙煜完完全全的推給齊銘,像科舉布的局一樣,為齊銘招攬可用之人。


    胡老道妥協道:“陳氏米鋪有殿下想知道的。”


    “不錯,學乖了。”齊延展眉,頗有挑釁的意味,又言,“你也算給本王的運勢指了路,可陛下的命,你還沒算。”


    胡老道抬眸視人,一點都不含糊,認真道:“您對陛下的愛如冰下泉流,遲早要成為陛下重新飲下的致命之毒。”


    齊延眼瞼微微用力,老人言完全可以聽,胡老道所說是不是危言聳聽,他又為何這樣篤定?


    馬車內開始沉默,秦風在馬車外聽得雲裏霧裏,他們在談什麽?這一話接一話,似乎文不對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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