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攝政王府。


    老槐樹前的石案上,一盞燭火明滅,一柄寶劍半出鞘,寒芒有如青石板間積水所映射的月光,清明皎潔。


    沈悠悠捧了一小簍絲線慢悠悠的過來,頭上頂著的百合髻猶如耷拉著兔耳的兔子、清麗可人,她那霽色的長裙與天共青明、相得益彰。


    “殿下這柄寶劍的鋒刃利而薄,鋒芒澄明如秋水、止而不流;寶物若有本性,它的本性當精純無二、並世無儔。”沈悠悠莞爾,笑讚寶劍;她身後跟來了一溜人,這酒水菜品是樣樣不少,很快就擠滿了石案。


    “叫你來打絡子,你倒是把酒水和下酒菜也備上了。”齊延聽到讚美,不由得對那寶劍又心悅了幾分,寶劍入鞘,他輕移寶劍給酒菜讓了道。


    “打絡子是需要精力的,阿悠怕殿下悶得慌,所以溫了酒水過來,準備與殿下共度良宵。”沈悠悠抱著簍子坐在齊延對麵,看著齊延滿心歡喜。


    錦繡笑著揭穿道:“殿下,那是側妃聽聞殿下在天香酒樓品上了揉雲醉,所以特地取了揉雲醉過來。”


    “說到揉雲醉,那可是側妃親自釀造的,殿下喜歡也不來詢問、討要,非得讓側妃惦記著,都惦記好幾日了。”沈悠悠手底下的丫頭一個比一個撒歡,春和更是毫不避諱的應和著錦繡,把男女情思搬上台麵、說得犀利無比。


    “皮丫頭,都下去。”沈悠悠含羞下令;春和和錦繡相視一笑,乖乖退下。


    等人都退下,齊延才問道:“這到底是什麽東西,有酒的口感卻沒有酒的烈性,迴味起來還有一絲甘甜。”


    “這種酒是從東麵海域流進來的,與西臨的葡萄酒相似,但比葡萄酒更甘甜,沈氏把這種酒稱為寒石酒,度數極低,不傷胃。”沈悠悠將簍子放在一旁的凳子上,替人倒了酒,隨後坐下,也不見她要打絡子的樣子。


    齊延疑道:“寒石?”


    沈悠悠道:“一種堿類物質,所得甚少,堪比千金。”


    齊延頭一次聽說,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將杯中酒一飲而盡,細品後蹙眉道:“不對,上迴的酒有一絲藥味。”


    “那是摻了人參香氣的酒,今日的酒摻有淡雅的槐香,殿下可別怪阿悠偷了您院裏的槐花花苞喔!”沈悠悠解釋道,臉上樂嗬嗬的,心裏也偷著樂。


    齊延可沒那心情去數樹上有多少花苞,他看人笑自己也由心一笑,一絲寵溺流露,做恍然狀,認真責怪:“難怪我院裏的槐花久久不見含苞待放之意,原是你這采花賊薅沒的。”


    打趣完,沈悠悠收了那對小虎牙,開始步入正題:“話說迴來,殿下屋裏有一柄寶劍,怎的又尋來一柄?這劍不出鞘容易生鏽,便可惜了這瑰寶;若殿下是為了送人,單打個絡子未免有些太單調。”她大致覺得這絡子要係在寶劍上,這精心準備的寶劍肯定不是用作收藏的,齊延也沒有收藏寶物的習慣。


    “你不說我差點忘了。”齊延放下酒杯,從袖中掏出一個輕便的錦盒,他打開錦盒,錦盒中有一個指甲蓋大小的寶石,晶瑩剔透、小巧玲瓏。


    沈悠悠拿過錦盒,細細觀察後疑道:“紅瑪瑙?”


    “怎麽?”齊延蹙眉,這是覺得送紅瑪瑙不好?


    “阿悠以為殿下錯把紅瑪瑙當血玉了,畢竟這瑪瑙不算名貴,不過殿下的眼光毒辣,這麽小小一顆,也是相當的鮮明光亮,一點也不輸玉石。”沈悠悠言辭宛轉,即便有美中不足的地方也把人吹上了天,和她聊天真的讓人很舒適。


    齊延道:“聽說這瑪瑙適合體弱多病或者大病初愈的人佩戴,可以消除精神緊張、減少壓力。”


    沈悠悠笑靨,看樣子這份禮物齊延準備得很用心;她端詳著打趣道:“殿下何時也開始道聽途說了?”


    齊延道:“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既是誠心祝願,何必在乎禮物是否貴重。”


    “瑪瑙是寶石中的‘第三眼’,代表著希望,那阿悠便打一個名為‘雲開霧散’的絡子;此人若纏綿病榻,便祝願他戰勝病魔,得以重見光明,若此人大病初愈,便願他日後百病難侵,心河澄澈映照天清月明。”沈悠悠一字一句都說進了齊延心坎裏;絡子千千萬,寓意各有不同,精心準備的禮物定要配上上心的寓意,這才算十全十美。


    “雲開霧散終有時,守得清心待月明;如此甚好。”齊延緩緩吟道,這樣美好的寓意最合適不過;障礙和挫折都是暫時的,擁用一顆堅定的心,總會迎來雲霧後的光明。


    翌日,齊銘照常把齊延獨自撂在承明宮處理政務,自己則去甘露宮補迴籠覺;齊延三下五除二好像是把政務做完了,又好像是看了兩眼然後把政務撂在了案上。


    他迫不及待的拿著寶劍往甘露宮去,在旁人眼裏,齊延是提著劍明目張膽的去了甘露宮。


    入了宮門,韓內侍將齊延攔在了大殿外,道:“攝政王殿下,陛下並無召見。”


    “本王要見他時天王羅刹也攔不住,你……”齊延不悅,指頭將寶劍頂出劍鞘,帶有威逼的意思,道,“還要攔嗎?”


    “攔!”韓內侍脫口而出,也不知這話過沒過腦子,他看上去無比堅定,實際上已經慌的不能再慌了;對抗之意迸然而發,那麽他隻能與人對抗到底,韓內侍駁道,“陛下是北淵天子,天子之威不可冒犯,就算今日韓敬粉身碎骨也要攔住殿下,因為陛下沒有召見殿下,殿下就進不得。”


    齊延不怒,反而給人一種被縱容的感覺,他收了劍,向緊閉的大門下跪叩頭,道:“臣請陛下召見。”


    忠心齊銘的他不殺,攔不住他的不可信,不攔的殺了也無妨。


    大殿的門被打開,裏麵侍奉更衣的宮女都躥了出來,她們不敢多留,紛紛離去,韓內侍也乖乖退離。


    齊銘穿戴不算整齊,應該說他還未更完衣,隻穿了一件單薄的裏襯就憤懣的出來了,他諷刺道:“皇兄平日裏都不怎麽跪朕,怎的今日急著求朕召見,還如此正式?”


    “君臣有別,臣乃陛下首位輔臣,臣若不端正言行,便會讓他人亦步亦趨、有樣學樣;如此,於北淵不利。”齊延抬頭看人,嘴上說得無比恭敬,可他看齊銘眸子已然嚴厲,似乎是因為齊銘穿的單薄而有不滿。


    齊銘怨目,依舊帶著諷刺的意味嗤笑道:“皇兄深明大義,是否又在上演‘欲想取之,必先予之’的一出好戲?這裏沒有別人,你想來便來想走便走,無需忌憚有人會說你不循禮法、狼子野心。”


    齊延要皇位,還把劉氏拱手相讓,說什麽不介意齊銘多一分籌碼與人對抗,實在太瞧不起人了;如今又執劍獨闖甘露宮,沒有任何掩飾長驅直入……


    “這裏的確沒有別人,也正是如此,我才無需演戲。”齊延駁道,他提著劍起身,沒有扶地也沒有用劍撐著,就這樣直接由下而上互相把對方映入眸中;他們的目光齊平,而齊延的個頭總要高出齊銘一些,他一步一步逼向齊銘,帶著一絲怒意出言侮辱,“或者說,你喜歡被人淩辱?對著鄭氏、向鄭氏俯首帖耳?”


    齊銘緊咬牙關,眼中已有了退意,身子卻不為所動,他還在執著的對抗著。


    “你若喜歡,我可以學,往後隻有我一人欺負你。”齊延鬼魅的聲音響起,霸道得不容反駁,他已逼至人咫尺可碰的距離。


    “你此刻就在做,何須向他人學習?你比任何人的行為都要令朕感到絕望、感到無所適從!”齊銘怒意大發,決眥而視,伸手就想推開齊延,卻被齊延執劍的手一把抓住。


    連劍帶手全被齊延扼住,劍鞘把齊銘的手硌得生疼,而後另一隻手也逃不過齊延的魔爪,就這樣齊延把人拽進了殿內。


    齊銘被拖拽著,他有心抵抗卻無濟於事,甚至在強的時候步伐不穩,生生半摔著被人丟在了榻上;齊延一膝跪在齊銘腰旁,寶劍壓著齊銘的雙手,被齊延無情的拉高,齊銘無力反抗,二人的眼眸都散發著無比寒冽的光澤。


    齊延眉目突然一鬆,將寶劍挪至人掌心,失意著歎道:“這把劍我尋了很久,今日送給你。”


    “……”氣息撲麵而來,齊銘錯愕發愣,他被齊延鬆開,他不由地拿起寶劍起身,難發一言。


    齊延扯過一旁的被褥,替人裹上,猛的把人擁入懷中,他們耳鬢相貼;齊延皺著眉閉目,音色中帶著一絲嘶啞,心疼道:“你的手太涼了。”


    齊銘又是一愣,他抱著長劍的手又緊握了幾分,目光漸漸變得溫和,戾氣也隨之散盡;齊延鬆手,轉身欲離,很快被齊銘抓住了袖子,他輕聲喚道:“皇兄。”


    這一聲皇兄飽含著苦澀,滿是委屈與不安,山塌了還有路,路斷了迴頭還有人在等你,便是這般絕望後又重拾舊意,委屈中帶著一絲溫柔,不安隻是因為害怕他再次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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