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晟元年十一月二十八日,天寒地凍,風雪大作。齊諾棺木入土不過十日,便到了齊延與沈氏商議的出嫁日期。


    沈府慘淡如斯,素紗才下,也不見喜慶的顏色;沈悠悠鳳冠霞帔於廳堂拜別沈長英,身後跟隨的人隻有春和一個。


    這樣寡淡的送嫁,沈均隻感淒涼,道:“父親,背一背小姑姑吧。”


    沈獻慶不屑:“她隻是個妾室,卻身著正紅,我若背她出去,便是枉顧禮法,平白落人口實。”


    當初沈曇封妃,送入宮中的典儀是貴妃之禮,榮寵受得,這遭非議的事,怎麽就受不得了?


    “悠悠謝別兄長,跪別父親。”沈悠悠沒有好臉色的說完,自己起身,給了他們一個灑脫的背影,掛在金冠上的蓋頭被她猛得轉身而甩下,致而滑落。


    “小姐,蓋頭。”春和接住飄落的蓋頭,追在身後喊道。


    沈獻慶抱怨道:“誒,她還發脾氣!從小被慣壞了不是?”


    沈均默不作聲,沈悠悠氣不打一處來,與廳堂門口迴首怨目,怒道:“若母親還在,兄長敢如此放肆嗎?父親還會讓女兒就這樣草率的出嫁嗎?”


    “你就是看不清楚形式,明明可以守孝一年,你偏要在這種節骨眼上嫁過去!”沈獻慶煩躁的很,沈曇離宮那日他才後知後覺,為什麽許彥洲隻讓沈曇離宮,而不是置她於死地。


    後宮無沈曇,而攝政王府出了個沈側妃;這是不是說明沈獻慶選擇了攝政王,又不忍心讓自己的女兒在後宮飽受折磨,所以將沈曇送走?


    沈獻慶不想坐實這樣的猜忌,可齊延相逼,沈悠悠執意要嫁,他如何能高高興興地送妹妹出嫁?


    沈長英搖頭歎息:“你母親護你至此,你絲毫不懂感恩迴報,如今的下場,是你咎由自取。”罷手離去。


    沈悠悠背負著間接害死生母的罪名,本可守孝贖罪,卻在生母入土為安後立即出嫁,沈長英對她失望至極。


    沈悠悠多少是明白的吧,可齊延身邊女人的位置太誘人了,她明知主謀是齊延,偏偏刃上舔血。


    她急切的把仇恨歸結於蘇氏頭上,若蘇氏不忌諱她,她做的是就不會被抖出來,她的母親就不會死。


    人性如此,再聰慧都難逃局中人的命運,隻是你所在的局與別人所在的不一樣而已。


    “悠悠生在沈家十七載,今日踩著沈家威望一腳蹬天,攀附權貴,此番不恥行為是悠悠一人所為,與沈家無關。”沈悠悠道明自己所作所為與沈氏毫無幹係,亦如齊諾所說,他們保住沈氏就夠了,女人對他們而言不是爭權奪勢的棋子就是養在深宅裏的任他們施舍粥飯的動物而已。


    沈悠悠再不迴頭一腳踏入雪裏,風雪漫天,獨剩她紅裙飄揚,如花一般綻放在雪裏。


    “小姐!”春和喚道,取了家丁手上的傘撐開,抱著蓋頭追上。


    沈悠悠斥道:“打什麽傘,不吉利。”


    春和收傘,直接將傘丟了,隨沈悠悠到沈府大門口,門口的齊延也冒著風雪在等她。


    沈悠悠於一檻之隔停下了腳步。


    齊延微微歪頭,疑道:“不舍得和本王走了?”


    沈悠悠定睛看人,問道:“新娘子身帶穢氣,易招妖魔鬼怪,若腳踏地麵,邪氣便會上身,殿下害怕不吉與厄運嗎?”


    “妖魔鬼怪見到本王都要讓道,小小邪祟,膽敢造次?”齊延霸氣迴應,向沈悠悠伸出了手。


    “日後殿下寵妾滅妻的名頭,阿悠可不擔。”沈悠悠一笑,搭上手,跨過沈府大門,任由人牽上花轎;一房妾室受了嫡妻的八抬大轎、十裏紅妝,鑼鼓喧天,響遍錦安大街。


    王府未設喜宴,便由齊延領著直接去了他給沈悠悠準備的院子,途中經過雲台,路過了齊延的寢殿。


    “瑞雪軒。”沈悠悠站在院子門口念叨著院名。


    齊延道:“新任太史令許彥洲說今日會有大雪,本王便取了這個院名。”


    齊延哪壺不開提哪壺,是許彥洲讓沈曇離的宮,他此時提到許彥洲,沈悠悠就覺得他是故意的,思量了一下,笑言:“瑞雪兆豐年,那阿悠便借花獻佛,預祝殿下來年收獲頗豐。”


    齊延笑意盈盈,拍了拍氅子上的雪,衣物都有些浸濕了。


    沈悠悠推開院門,婢女道:“奴婢桑蠶見過側妃。”那婢女小臉凍得通紅,想來站了許久了。


    沈悠悠剛想點頭,等等,桑蠶,散場?這明擺著有人給她使絆子呢!可瞧婢女那勤懇勁,多半本名如此,她依舊不悅地問道:“你原名叫什麽?”


    “奴婢被買來時就叫這個名,王妃還說,奴婢的名頗好,春蠶到死絲方盡,指的是至死不渝的情愛絕唱,而務桑之人勤勤懇懇,定能照顧好側妃。”婢女答得磕磕磣磣,令人揪心。


    沈悠悠道:“農桑乃粗活,務農桑之人粗鄙不堪,不配院前伺候;蠶桑可做絹帛,本妃賜你新名錦繡,意為錦上添花,刺線繡花講究精巧細致,可馬虎不得。”


    春和催促道:“愣著幹嘛?還不謝恩?”


    錦繡蠢萌發愣,福禮道:“錦繡謝側妃賜名。”


    沈悠悠正欲推開正室的門,她突然嗅到一陣熏香味,這香味裏混著一絲絲墨氣;她換了個門,尋著香氣推開了耳室的門,書案上筆墨齊全,一片三四個書架,架子上擺滿了書。


    齊延道:“也不知道你喜歡什麽,就專門為你設了一間小書房。”


    沈悠悠笑言:“阿悠喜歡剛剛路過一處園子的圓台,雕刻的很精致,若是有人在那上麵起舞,猶如鳳歸九天。”


    “本王覺得身上濕漉漉的不是很舒服,你屋裏的東西尚不齊全,本王去換身衣服。”齊延失笑,直接拒人千裏之外,走之前還補了一句,“夜裏本王還有事,就不陪你了。”他生怕沈悠悠不知道她說錯了什麽話。


    沈悠悠迴懟:“阿悠要為母盡孝,也不便與殿下同房。”


    等齊延走後,春和對齊延立馬失了好感,抱怨道:“衣服濕了,可以讓人送來,攝政王明擺著對小姐有意見。”


    沈悠悠笑道:“那台子估計戳他心窩子了。”


    夜裏,沈悠悠換上了尋常的衣物,直往齊銘寢殿裏去,寢殿黑燈瞎火的,旁邊的屋子裏倒是亮堂,更有秦風倚在書房門口打盹。


    沈悠悠大大方方地走過去,秦風閉著眼道:“沈側妃不要打擾的好。”


    沈悠悠才不聽,二話不說推門進去,迎麵碰上齊延兇巴巴的眸子,沈悠悠不帶怕的,自顧自道:“殿下就這樣坐了一整日?”齊延也不理她,她隨便挑了兩本,看了一眼又放下,又看了眼亂糟糟的書本,疑道,“這麽多賬本?”


    齊延道:“這是軍資。”


    沈悠悠疑道:“軍資不是由朝堂發放嗎?”


    “本王不擅財政,戶部官員一個個老奸巨猾,這些年到塚門的軍資缺斤少兩,本王找不到證據。”齊延丟掉手上的賬本,他捏著自己的眉心,整個人都感覺要發毛了。


    沈悠悠又問上一句:“所以這些年塚門的軍資都是殿下自掏腰包?”


    齊延道:“也不是養不起,就是最近這些賬本有些奇怪,看著頭疼;之前在塚門附近買下的鋪子,都由武陽侯府的人管著,早些時候在錦安換置的鋪子,賬本都在這,本王一時找不到可以依托的人,隻能自己來。”話裏話外都在給自己找借口開脫自己的短處,而他的確不敢用錦安的人。


    沈悠悠道:“看樣子殿下勢必要除去戶部那些毒瘤蛀蟲。”


    處理了戶部一勞永逸,也不用自己栽在賬本裏麵,可,錦安的人不可用,他為什麽不從塚門找外員來幫助自己?


    齊延盯她,言:“沈氏應該也占了那麽一塊。”


    “……”沈悠悠撇嘴,言,“陛下新祚,朝中急需新的勢力,初秋各地察舉之人也該選出來了,就等翰林院與國子監的科舉文考了,殿下也可以在其中找尋自己的勢力。”


    齊延道:“沒記錯的話,本王在錦安的每一年,從科舉中脫穎而出的不是沈氏門生便是蘇氏門生,其他氏族能選上來的,除非是鳳毛麟角,非常出彩,不然大殿都上不了。”


    沈悠悠問道:“閱卷是匿名嗎?”


    齊延道:“翰林院在閱卷時會將考生的姓名封住。”


    “那便是有特殊的記號了,查一查往年三甲試卷,總有蛛絲馬跡可尋。”沈悠悠自以為自己聰明,便把齊延當傻子。


    齊延又一次盯著她道:“你說這次,蘇煥還會不會與你兄長好言相談?”


    沈悠悠意識到自己自大了,而齊延有自己的算盤,多聽多思也沒錯,她嘟嘴氣惱:“殿下還是看好當下的賬本吧!”


    齊延背靠椅子,疲憊道:“你幫幫本王?”


    沈悠悠道:“殿下太沒誠意了。”


    “嗯?”齊延悶哼作疑,想了想又怕沈悠悠不明白他的心意,又言,“本王不找外員偏偏找你,還不夠誠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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