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均從府衛身後走出,剛想開口,一陣寒風吹過,他竟冷得有些發顫,若夏日裏嚼冰是為解暑,也在瞬間感受那凍牙的一絲刺激,那冬日裏出來吹冷風便是刺激連連;沈均盡量不讓自己的聲音發顫,道:“此處乃朝廷重案查處之地,不知閣下為何要往此地添新加彩?莫不是想往裏麵徒添贓物,欲嫁禍於人!”


    沈均自問自答,白雪還在飄灑,漸漸添白了沈均的烏發。裹著鬥篷的齊銘看著宅門口也不說話,側對沈均。


    沈均身後帶頭府衛拿著刀逼近搬運之人,斥道:“把箱子打開!”


    運工眼見利刃瑟瑟發抖,霍霆上前相護,狠話放在最前麵:“閣下若是要看,恐怕就沒命迴去了。”


    沈均瞧著霍霆不像要拔刀的樣子,單是恐嚇就這麽有恃無恐,再想,這馬車簡直就是明目張膽駛來的,沒有一絲要躲避耳目的意思。


    錦安可以這樣堂而皇之仗勢壓迫他沈氏的人,隻有皇室中人。


    “退下。”沈均發令,府衛退了幾步,隨後自己獨自上前,地上白雪綿綿,踩著十分軟糯,不免發出沙沙的聲音來。


    齊銘取下鬥篷的兜帽,轉頭看著步步逼近的沈均,沈均看清來者是齊銘之後,止了步伐。


    兩年前,國子監。


    那時的沈均還算青澀,可給人的感覺卻已是滿腹詩書氣自華的翩翩公子,而齊銘早已化作了紈絝皇子,有妻在內尚不憐惜,還流連風月之地。


    齊銘在國子監內也算是獨樹一幟的人物。他來學生害怕,老師頭疼;他不來,老師著急,學生一時竟不知道幹什麽。


    那時,錦安就他一個皇子,也是在他十六歲時被封了王,並分府獨住;國子監內有人敬畏自然也會有人巴結,沈均亦在其中。


    這些人都打著與齊銘親近的由頭想在以後謀個光輝前程,當然也不是誰都可以入了齊銘的法眼或者很合齊銘的胃口。


    夫子還未到,齊銘破天荒的來早了一次,他把自己的書案當腳墊,雙手抱在腦勺後又將後家書案作為靠枕,他哼著小曲晃著腳丫愜意自在。


    “蘇學士來了,蘇學士來了,大家快坐好。”有學子突然闖入,在屏風前瞎叫,學子們紛紛正身入座。


    齊銘也一不小心被驚到,他案前的筆架被他不安分的腳給踹落在地,有一支筆毫朝右飛出兩個桌子那麽遠,最後滾落在沈均腳邊。


    齊銘歎氣,的確,他早早地來到學堂就是因為這次是蘇煥講學,他也不是怕蘇煥,就是覺得蘇煥教訓他的時候很囉嗦,會令他煩躁,這種事若是能用一個早到而避免,那就避免吧,怪難受的。


    沈均拾筆,又恭恭敬敬地把散落各處的筆都撿了起來,他把東西奉送道齊銘的書案上,道:“燕王殿下,下次小心點。”


    齊銘看不慣沈均這種好學生,開口就是嘲諷:“嘖,沈學子乃國子監翹楚,竟不知也是巧言令色、足恭偽態之人,令人不恥。”


    沈均駁道:“殿下多疑,且並未了解沈均是怎樣的人,便以世人多偽的常態來判度沈均,不是明智之舉。”


    “有人貪戀美色,使敵一息尚存,最後江山呈現易主之象;有人過分信任他的屬下,卻被貶戍邊城,令人悲哀;世間最親密的關係,莫過於父子之情,可也不缺像本王這樣的逆子;你光鮮亮麗的表象之後,是什麽肮髒的內心?”齊銘的戾氣中有一點痞痞的感覺,對沈均滿是輕蔑。


    齊銘所說的三件事,一是齊珩憐憫鄭葶藶,至使鄭葶藶變成了齊珩的唯一的選擇;二是齊延太信任身邊的人,對此毫無防備而遠赴邊城;三是自己,他把自己看做那大逆不道之人,把自己視為禍亂。


    “君臣一場,恩德深厚,其間不乏奸臣出沒,此事本難阻斷;世間之事或許無情,做好事的人也許會徒勞一場,若殿下對他人不甚了解就盲目疑心,如此滿目皆是暗鬼,下屬便惶惶不可終日,這才是招致禍端的根本原因。”沈均也不說自己是棵什麽菜,在論述中也把自己洗了個白白淨淨、一塵不染。


    “沈學子說的不錯,殿下作為上屬,斷不能盲目疑心下屬。”蘇煥拿著書本從屏風後走出,合著沈均一起教訓齊銘。


    “本王事事防備,又何錯之有?”齊銘年輕氣盛迴頭對著蘇煥就是一頓怒懟,蘇煥被斥了個莫名其妙。


    蘇煥道:“為上者的確不可心存僥幸,可盲目猜忌也會導致上下背德,二者心意不一致,是為禍端之初。”


    “……”齊銘雖氣惱,可也說不出什麽了,是他理虧在先,蘇煥也說他沒錯了,就這麽算了吧。


    齊銘剛拿起筆,想了想覺得不行,還是氣得慌,又假裝是自己不小心將筆丟了出去。


    這隻筆剛好落在了蘇煥的腳邊,他挑眉,表示不解。


    沈均欲離,突然覺得齊銘這樣的舉動頗為可愛,他再次彎腰撿起筆,他將筆再次遞過去,笑道:“殿下,重新認識一下吧,我叫沈均,鴻均之世的均。”


    這雪滿了錦安還不夠,依舊在肆意妄為地下,它侵染了雪中人頂天的肩,笑白了雪中人如墨的發。


    有人仿佛走進了一場黃粱大夢,夢裏天下太平、人心安定,乃鴻均之世。


    “都離開這裏。”沈均再次下命令,可是還來得及嗎?也不知道是不是天氣太冷的原因,齊銘身上散發出的氣息,讓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壓迫。


    齊銘看著沈均,麵無表情道:“沈卿能保證這些人不把此事情說出去嗎?”


    沈均答道:“臣,可以。”


    沈氏府衛退離,淩霄見狀繼續著手頭上的事,他們將箱子一個個搬進了這座不算華美的宅子。


    齊銘威道:“朕記得沈卿說過,君臣一場,恩德深厚,其間不乏奸臣出沒,此事本難阻斷;然,禍端乃是上下背德、二者心意不相同而致禍起。你說朕這次該不該多疑?”


    齊銘為什麽不信沈氏,他這樣做才是中了攝政王的奸計。若沈均這樣說,是不是就上下背德了,可他心中有鬱結,他如何能忍的下。


    若齊銘因為他的一句疑慮,殺了這些府衛,他該如何麵對這些府衛的家人,他該如何向沈獻慶交代。


    沈均遲遲不做迴答,幾乎把擔憂寫在了臉上,齊銘又言:“是沈卿教會朕,人心多善,不可視其表,也是沈卿教會朕,看一個人,首先要深入的了解他,再決定是否疑心他;如今沈卿這滿目暗鬼,朕也惶惶不安。”


    原來是沈均心生惡鬼,齊銘本就心有抱負,這或許就是齊銘的將計就計之策呢?


    他該信齊銘的,不是嗎?


    沈均低頭道:“臣知錯,不該疑心陛下。”


    齊銘道:“不怪你,是朕沒找你商量,攝政王想娶沈悠悠,沈悠悠也的確在幫攝政王,這一點已是證據確鑿;朕信你,可你不代表沈氏,朕有所防範這並無錯,而朕隻是想嫁禍沈悠悠一人,隻要她不嫁攝政王,日後牢裏偷天換日,沈悠悠隱姓埋名即可。”


    沈均疑道:“此地是攝政王的私宅,裏麵有沈氏畫舫的物件,陛下如何隻嫁禍一人?”


    齊銘道:“你也知道,攝政王不可能就這樣入了詔獄,然後不出來了;此地已經變成了你沈氏之地,地契上蓋的是嘉欣公主的印鑒,沈悠悠為了你年邁的祖母自會頂罪,不,這本就是沈悠悠犯下的罪狀。”齊銘斬釘截鐵地認定是沈悠悠的作為,又言,“而攝政王定是留了把柄在沈悠悠手上,他就在獄裏看著,就看你沈氏對他夠不夠真誠,看看沈氏會不會自認罪名也要托他下水。若是二者相安無事,你覺得朕對你沈氏會不會有猜忌?若沈氏忠於朕,攝政王殺敵一千自損八百,沈氏因此元氣大傷,這朝中還有蘇氏、劉氏是攝政王助力,你替朕想想,日後朕的處境會是怎樣的?”


    知齊延者,莫過於齊銘。


    齊銘此話雖是說給沈均聽的,可說的也是大實話;這齊延玩起心計來,人鬼都不放在眼裏。


    齊延是個多明白的人啊!他就是在揣著明白裝糊塗,依照如今的局勢,有些事,他不得不做。


    選擇一人,辜負天下,或是選擇天下,辜負一個給他選擇的且愛他的人。


    齊延選擇了前者而已。


    其實最開始是什麽選擇都沒有的,是齊銘給了他選擇,他怎麽可以忘恩負義。


    “用一人,了卻朕對沈氏的猜忌,換你沈氏無虞,這是朕唯一能做的。”


    翌日清晨,沈悠悠照常給老夫人梳著發髻,她惶惶不安,梳著梳著就發起來呆,她總感覺有不好的事將要發生。


    沈均還沒迴來,這是不是說明沈氏無事,齊延也無事;又或者說,贓物早就放進了宅子裏,沈均沒抓到栽贓的人,而大理寺正在來沈府的路上。


    老夫人看出了沈悠悠的憂愁,雖然她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但老夫人是個堅毅的女子,她道:“我的阿悠啊!有些事做了,就不要瞻前顧後,愁這愁那的,承擔自己該承擔的,就是天大的事,還有母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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