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劉娥姬一隻手拿著食盒,另一隻手拽著鬥篷防風,她獨自來到了一個廢棄的宮殿,這裏是冷宮;這裏的兩個侍衛懶散得不像話,他們看見來人才稍稍收斂了一下,他們對劉娥姬恭恭敬敬。


    一人打開冷宮的銅鎖,一人帶著劉娥姬進去,她前腳剛進去,那門又吱呀地關閉了。


    這裏雜草叢生,觀園用的橋梁也布滿了青苔,橋下汙穢、惡臭;劉娥姬不覺掩了掩鼻,再往裏就是良婕妤張言妗所在的荒蕪大殿。


    劉娥姬推開大殿的門,大殿上的人幹淨到與這汙穢的地方格格不入,張言妗背對著劉娥姬,想也沒想,就道:“妹妹來了?”


    不過也是,若是惠貴妃的人哪用得著深夜過來,或是大張旗鼓,或者都嫌此地汙穢,直接派了內侍將張言妗送入閻王殿。


    那侍衛守在門外雙眼不看,兩耳不聽。


    “張姐姐。”劉娥姬禮貌迴應。


    張言妗迴頭一笑:“其實很抱歉,我本意是找機會將那惠貴妃推了就推了,沒想過要與你爭什麽。”


    “我早該猜到的,在你有意無意地維護我的時候,你就是陛下派來幫助我的,如今大庭廣眾下典儀推人,除了幫我,你還是陛下為了除去寧陽侯的棋子。”劉娥姬放下食盒,食盒裏隻有一壺酒,兩隻杯子。


    劉娥姬將酒倒入杯中,一人一杯,她跪坐舉杯,欲與人對飲。


    張言妗也舉杯,言:“妹妹說錯了,是我心甘情願。”


    “若還是那套說辭就說不過去了。”劉娥姬說完,目視她,左手掩麵,右手的酒杯藏於寬廣的袖子下,杯不動,仰頭飲空氣。


    張言妗奉而對飲,烈酒燒喉,她微蹙眉言:“我本來活不到現在的,老天給我機會,豈能錯過;你不要自責,除了你,我還有別的私心。”


    她剛說完,隨之五髒一緊,口流汙血;劉娥姬將她未飲的酒倒在一旁,酒冒白泡,這酒有毒。


    劉娥姬薄涼道:“張姐姐的愛護,娥姬無以為報,惟願旁人再無法欺辱姐姐。”


    “謝謝你,帶走了我的絕望與不安。”張言妗微笑,閉眼倒入劉娥姬懷裏,她安詳地去了。


    秋末冬初,天亮的晚,可時辰是不等人的,昏昏暗暗間所有的臣子皆在承明宮外等候。


    殿前有宣:“上朝。”


    齊銘高坐,冷麵寒目,那臣子陸陸續續立與大殿,昂首之人也就那幾個,可人未齊,齊銘首先盯著張振。


    張振低著腦袋,雙眼直勾勾地打量著齊銘。


    齊銘一個暴跳,珠簾淩亂,他將案上的折子直甩人臉,聲洪如雷貫耳:“寧陽侯養的好女兒啊!”


    張振六十多了,真真經不起這般嚇唬了,他一個顫抖,直接跪了,頭都不敢抬一下。


    蘇煥勸諫:“陛下應戒怒,不若有失天子分寸。”


    通政使劉昌平才就位,立馬站出來,抱禮道:“臣彈劾寧陽侯張振,寵妾滅妻二迴,有背尊卑;蔭蔽庶子強搶民女三迴,一迴引發命案,天理不容;寧陽侯恐嚇臣下強壓此事多迴,其下怨聲載道不敢多言;三年前塚門激戰,寧陽侯借職務之便,私吞糧餉,直接導致塚門之戰我軍應對疲乏,損兵折將……”


    張振羞愧至極,一時氣血攻心,怒不可歇,他跪直了身子,指著劉昌平道:“劉昌平!你血口噴人!”


    沈獻慶說著風涼話:“寧陽侯您在錦安聲名狼藉,都沒有自知之明的嗎?”


    劉昌平繼續道:“臣兄戰死沙場,為國捐軀,我劉氏無大功,本是光耀門楣之時,卻因佞臣中飽私囊至使臣兄魂飛魄散,劉氏悲痛至此,百千將士折戟沉沙,北淵百姓亦失愛子親兄,因你一人之過,萬人悲痛,臣絕不是誇大其詞。”


    張振迴懟:“你劉氏向本侯諂媚妥協之時,本就如糊塗混蛋般畏頭畏尾,如今逞什麽大愛之士,虛假迎合,徒有其表!”


    “上天好生,臣來世一遭,若未成事先殞命,知其汙穢而不能遍除,最終死不能瞑目,實在有愧蒼生;昔日臣勢單力薄,隻能隱而不發,對此臣在暗中收集寧陽侯罪證。”劉昌平言明自己迫不得已後,殿外侍衛將早已準備好的罪狀抬上大殿,足足兩大箱,劉昌平道,“寧陽侯罪證樁樁件件皆在此處,其間百人佐證,數十人畫押,請陛下過目。”


    張振向齊銘祈求大喊:“臣冤枉!”


    齊銘厲色,壓根不理他。


    蘇煥語重心長:“陛下,良婕妤謀害皇嗣還言狂意妄,是為大逆不道,其父作為更是張狂妄行,如今絲毫不知悔改,其間牽扯百千將士亡魂,實在讓人悲歎。”


    “臣彈劾,寧陽侯張振作為侯爵,占著主上功德,在錦安巧取豪奪,聲色狗馬多時,欺下瞞上,難為臣子。”


    “臣彈劾,寧陽侯食君俸祿,卻絲毫不迴饋君王,濫用職權,欺詐百姓,臣不幸目睹,本欲上表,奈何張振毆打臣下,實在羞愧。”


    “……”


    這些人為了撇清關係,學著劉昌平句句不離張振壓迫,哎,大家都是逼不得已啊。


    樹倒猢猻散,牆倒眾人推。張振一時被淹沒在這些人的口水裏,年紀大了,經不起事了,他當場昏厥在大殿上。


    齊銘道:“有勞少卿立案查辦了。”


    大理寺少卿蘇耀道:“臣領旨。”


    張振鋃鐺入獄,劉昌平一句“不敢有愧蒼生,隻好擱淺泥灘”撇清他往時的不堪作為,不僅平安無事還因此名聲大噪;劉昌平給無數人開了一條道,他們借勢作惡得理所當然,明明在為虎作倀竟演變成了金科玉律。


    其實吧,齊銘也沒說什麽,他就生了個氣,發了個火,然後無數人為此出頭,這是不是說明他羽翼已經豐滿了。


    鄭葶藶手下,段盛安已什麽都不是了,鄭青山戍守越州,張振隕落,劉昌平倒戈;齊銘座下,沈獻慶擁護,沈均才能輔佐,更有齊延聲勢拱立。


    齊銘對這樣的結果很滿意,多多少少為劉娥姬出了口惡氣;齊延心疼寧錦書身上無法磨滅的疤痕,情愛之事本就講究個你情我願,偏偏有人逼人太甚,對此他也是一夜沒睡,逼著劉昌平倒戈,百人佐證,數十人畫押,都是他一手所為,這下完朝,估計又得打瞌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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