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婆村,迷霧罩,蠱蟲爬,巫咒繞。活人祭台血光耀,舞步旋,聲聲號。”


    “六婆村,水滔滔,洪水洶,浪如刀。巫師被推祭河道,哀聲慘,魂魄飄。”


    稚嫩的童音幽幽響起,像蛇一般纏繞人的心智。


    沈燁恍然往下看,他看到了迷霧中伸出來的一雙雙小手,正向他不依不饒地抓來。


    那些小手腐爛慘白,長滿屍斑。


    “沈燁……”


    身後傳來一道哀怨的哭聲,嗚嗚咽咽的。


    沈燁眨了眨眼睛,沒搞清自己在哪裏。


    他往身後看,一道身穿血紅嫁衣的身影隱藏在迷霧中,正對他哭得哀哀戚戚。


    一雙漂亮泛紅的眼睛絕望地看他,唇瓣微動,哭腔先至:


    “沈燁,你把我忘掉了。”


    沈燁心神一凜,身體狠狠顫抖起來。


    .


    “嘩啦——”


    書籍被橫掃在地,沈燁猛的從桌子上起來,腳步不穩差點摔倒在地。


    他的動靜驚到了辦公室外的人。


    隔著透明玻璃窗,所有人錯愕地望著他,膽怯猶疑的不敢上前。


    沈燁恍惚地環視一周。


    高級簡潔的單人辦公室,東西淩亂地擺在桌子上,椅子倒地,水杯撒了一桌。


    吃掉一半的蘋果擺在電腦前,上麵還有幾個新鮮的牙印。


    吃水果吃到一半,睡著了?


    沈燁雙腿無力,腦袋昏昏沉沉,像是被鐵手撕裂了頭蓋骨一樣。


    他想倒地暈過去,抖著手去撐書桌。


    “沈燁,你怎麽了?!”


    辦公室門被粗暴撞開,沈凱神色慌張地闖進來,差點沒磕到門檻摔一大跤。


    他沒管自己,趕緊上前攬住沈燁的肩膀,安撫地哄道:“快坐,是不是腦袋不舒服?”


    沈燁被強行摁著坐迴辦公桌前,沈凱把自動紗窗拉上,隔絕掉外麵人各異的眼光。


    “喝點水。”沈凱接了杯水,把水杯遞給沈燁,又拍著自家弟弟的背,“又做噩夢了?”


    沈燁唿吸急促,眼前泛起黑影,許久之後才接過水杯,無力地擺手:“我沒事……”


    “這是第幾次了?”沈凱難得露出怒色,“這幾個月頻繁做噩夢,上醫院都檢查不出問題!”


    “行了,哥,你別吵我。”


    沈燁不耐煩堵住親哥的嘴,他胡亂喝了口溫水,啞聲道:“是我神經衰弱,老做些亂七八糟的夢。”


    “哪兒來的壓力讓你神經衰弱?”沈凱氣笑了,“我好吃好喝地伺候你,說你兩句還不行了?”


    沈燁不稀罕聽他碎碎念,疲倦地把臉埋進胳膊裏,平穩自己淩亂的唿吸。


    見沈燁這樣,沈凱也不好再說什麽,有一下沒一下地撫他的背。


    摸著弟弟瘦削的骨頭,他心疼得喘不上氣,語氣卻愈發的冷:“在醫院躺了那麽長時間,瘦得跟竹竿一樣,出院了也沒胖多少。”


    “哥。”沈燁嗓音發悶,“我好像忘了什麽?”


    “你能忘什麽?忘記我還是忘記咱爸?亦或者早死的媽?”


    沈凱收迴手,把外套披在沈燁的身上:“別想那麽多了,累了就迴家睡一覺。”


    沈燁抹了把臉,沒管滿地的狼藉,踉蹌起身在外走。


    沈凱站在原地,憂愁地望著沈燁的背影。


    從醫院醒來後,沈燁就變得不太對勁了。


    神經衰弱,失眠多夢,心悸氣短,還時不時陷入短暫的昏迷,醒來又會肢體痙攣。


    想起精神病院的李藝然,沈凱心裏發慌,他下意識不去想沈燁再這樣下去的結果。


    醫學解決不了的事,那就隻能另辟蹊徑了。


    第二天。


    還在賴床的沈燁被突然掀了被窩,他頂著雞窩頭,臉上殘留著疑惑,看著圍在他床邊的一堆人。


    “天清地明,陰濁陽清……”


    一個金色鈴鐺在他麵前晃悠,穿著道袍的中年人嘴裏碎碎叨叨,搖頭晃腦。


    沈燁沉默看向道長後麵的一堆人。


    十幾個家屬,各個眼眶含淚地看他,擦拭眼淚,依靠在一起,神色飽含擔憂。


    “告訴我……這是怎麽一迴事?”


    沈燁閉了閉眼,又好氣又好笑。


    “給你驅驅邪,我們懷疑你被髒東西纏上了。”不知道誰怯生生開口。


    沈燁胸口堵著邪氣,眼前這荒誕的場麵讓他陡生無力感:


    “我怎麽可能……”


    “是鬼纏身。”道長一雙清明的眼睛突然看向他,語氣平穩地開口。


    “那鬼已經走遠了,但你身上殘留了鬼氣,會危及你的身體。”


    沈燁看向道長那張不苟言笑的臉,扯了扯唇角:“你在開玩笑?”


    “老朽不開玩笑。”道長舉起手中的符,“要不要驅邪逐惡,你自己想。”


    沈燁沒興趣搭理一個江湖騙子,他正想開口讓道長滾蛋,沈父卻打斷了他未盡的話。


    “這幾個月你的表現我們都看在眼裏。”沈父神情冷肅,“你看看你現在的樣子,和活死人有什麽區別?!”


    沈凱迴頭看了眼父親,抿了抿唇,上前把人拖起來,硬生生拽到鏡前。


    沈燁匆忙跌在鏡前,他的手被摩擦劃破,留下一大片血痕。


    望著鏡中麵色蠟黃,瘦削如柴的人,沈燁眼底閃過迷茫和詫異。


    ……這居然是他?


    他熱愛健身,愛闖愛鬧,喜歡冒險和旅遊,身體健壯得跟蠻牛一樣,從小就玩叛逆把家裏人氣得半死。


    怎麽一眨眼不見,成了鏡中這個渾渾噩噩的病癆鬼?


    “驅邪!”沈凱嗓音顫抖,狠狠攥緊他的手腕,“你不能再這樣下去了,沈燁!”


    沈燁僵硬地眨了眨眼,眼圈不受控地泛起紅暈。


    “哥……”他叫了一聲,卻漫無目的。


    “藝然已經進精神病院了,我不能讓你像她一樣。”


    沈凱咬牙,忍著哽塞,一字一句道:


    “不管什麽妖魔鬼怪迷惑了你,今天必須驅邪,把以前的沈燁找迴來!”


    沈燁感覺自己被壓得喘不上氣,他不知道是什麽壓著他。


    那股淤堵的東西堵著他的心腔,讓他的血液凝結成冰。


    眼前突然閃過一雙眼睛。


    含哭帶淚的漂亮眼睛,正絕望地看著他。


    【沈燁,你把我忘掉了!】


    血液倒流,四肢冰涼。


    眼淚啪嗒打在桌麵上,沈燁不知不覺地掉下眼淚,無形的疼痛從四肢百骸傳來,痛到他全身顫栗。


    他跪倒在地,沈凱想撈他都撈不起來。


    麵容瘦削的男人趴在鏡前起不來,嘶嘶喘著氣,嘴裏吐不出聲音。


    “做個決斷吧。”道長語氣平靜,“你要選哪一個?”


    “我……”


    沈燁想開口說不願意,唿吸道卻突然被一團無形的棉花堵住。


    他痛苦地掐住脖子,張嘴想唿吸些空氣,是徒勞無功。


    “沈燁,你有沒有事?”沈凱臉色泛白,緊張地抱住他的背,力度輕柔拍著,“放輕鬆,緩一緩氣。”


    身後有人看不過去了,捂臉哭出聲。


    “那個孤魂野鬼纏了你這麽長時間,把你糟蹋成什麽樣了!”


    “多好的孩子啊!以前又會說又會笑,你看看現在,還有個人樣嗎……”


    沈燁窒息地張開嘴,他茫然看著鏡中的自己。


    瘦如骷髏,神色仿徨,像骨頭上孤零零披著一層人皮,和以前的他判若兩人。


    他怎麽變成這個鬼樣子了?


    沈父走上前,冷硬的臉上難得柔和,溫柔地撫摸他的腦袋:


    “乖,別想那麽多了,迴來好不好?”


    沈燁打了個寒顫。


    道長問:“你要選哪一個?”


    鏡中那雙漂亮濕潤的眼睛又一次浮現,衝他撕心裂肺地哭,求他不要忘記。


    周圍的人也在哭,祈求他快點迴來,別把自己折磨得不人不鬼。


    太恐怖了……


    每一個人都那麽恐怖……


    沈燁惘然地低下頭,嘴角和鼻子流出鮮血,一滴一滴,匯成一灘。


    沈凱看不下去了,捂住他的口鼻,想把那些血止迴去,語氣帶上了慌亂。


    “沈燁,你清醒一下,抬頭看看我……”


    這隻溫暖的手成了壓死沈燁的最後一根稻草。


    沈燁口鼻止不住地往外流血。


    “我……”


    “怎麽了?”沈凱慌張地把臉湊過去。


    沈燁嘴唇囁嚅了半天。


    “驅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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