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隨早就進浴室了,惡鬼還繃著身體,克製心底沸騰的殺意。


    他咬緊後槽牙,臉側鼓起小包,瞪直眼睛盯著天花板,身體僵硬的好像冰塊雕塑。


    牆壁被砸成碎塊,鋼筋被徒手掰斷,枕頭和被褥被尖利的指尖撕成碎片……


    惡鬼那雙可怖的眼睛遍布血絲,他瞪著浴室門,裏麵充斥著想要撕毀的渴望。


    吃……把人類吃下去……


    沈燁手指亂抖,指尖狠狠刺進掌心,他走過去敲門,粗啞著嗓子,聲音從舌根處擠出來,滋啦作響。


    “叫,叫老婆……”


    他聽話了,他想要獎勵。


    “老婆。”浴室悶悶傳來一聲,許隨意外的慷慨和大方,他打開門,踮腳吻住惡鬼的紅唇,啞然連聲,“我愛你。”


    喀嘣,惡鬼聽到牙齒崩碎的聲音,太用力咬崩了一塊。


    沈燁含著那顆碎牙,瞳孔放大又縮小,良久才低聲:


    “嗯。”


    …


    第一次實驗,許隨成功降住了這頭瘋犬。


    他累的臉白唇青,從浴室出來後就莫名大喘氣。


    耗費的體力和遲來的疲憊讓許隨迅速進入半休克狀態,冷汗涔涔,手酸腳軟。


    惡鬼抱住他的腰,把人放迴床上,無措地僵了好半天,想湊近說些什麽,許隨睜大渙散的瞳孔,避開他的身體,牙齒哢噠作響。


    “冷……”


    又要生病了。


    沈燁看到了他身上溢散出的病氣,頓時煩躁不耐,酥軟舒服的身體都讓他高興不起來。


    “摸摸,不病。”


    惡鬼摸向他的側臉,青年眼皮顫抖,眸子裏含著灰蒙的病氣,冷清俊秀的外表弱化,成了一灘觸手溫涼的水。


    沈燁的指尖散出去生機,灌進他的身體,把那些病氣和死氣驅散。


    “不生病。”惡鬼覆蓋上去,想把人圈起來,就像盤踞成團的獸類那樣,把人類塞進保護圈裏。


    “冷。”許隨臉色好看了些許,他低低呢喃道,“沈燁,你為什麽躺在地上?為什麽沒有溫度?”


    惡鬼心口有些酸澀,他理解不了這種情緒,也理解不了許隨語氣裏的複雜和哽咽。


    “因為,死了。”惡鬼說。


    死了才會躺地上,死了才會沒溫度。


    許隨指尖猛地哆嗦,單薄瘦削的身體像隻刺蝟那樣團在一起。他身上病感十足,嘴唇青白,眼皮垂靡,這個姿勢和樣貌像隻被堵在絕境裏的病崽。


    害怕?恐懼?無措?還是悔愧?


    腦袋靈活點的惡鬼摸清了這些情緒,他伸手想去握許隨的手,去安慰此時心情低落的脆弱人類,又想起自己是冷冰冰的。


    哦,他冷冰冰的。


    惡鬼默默看著自己的雙手。


    得想個辦法,把身體暖起來。


    …


    許隨感覺自己身處不可見底的寒冷和黑暗中,四周都是詭異的呢喃聲。


    他身上的疾病和無力、周遭的打壓和逼迫,都化作禁錮的鎖鏈,把他的手腳一層層捆縛。


    嘩啦啦……


    海浪的聲音在睡夢中響起,把他帶入夢魘。


    漆黑陰沉的天空沉沉下壓,狂風驟雨,雨水打在船艙甲板上,浪花翻滾著衝擊沾染藤壺的船身。


    許隨茫然睜開眼睛,環視四周,不明白自己在什麽地方。


    一道嗆音悶咳從角落傳來,然後是囂張譏誚的笑聲。


    “嗬嗬……你想我死……”


    許隨疑惑迴頭,瞳孔驟縮。


    船延邊,站著一個身材高大挺拔的男人,他頭顱低垂,手掌死死捂著汩汩流血的腹部,黑色軍帽壓下一片陰影,看不清上半張臉,一雙陰冷的眸子在帽簷裏死死盯著他,裏麵翻滾著恨意和絕望。


    男人唇紅得鬼魅,揚起的弧度恣意又冷漠,他像是在譏嘲,又像是在質問。


    “……你想我死?”


    大雨傾盆而落,許隨如墜冰窟。


    砰!


    一槍子彈劃破夜空,刺進男人的膝蓋。


    撲通一聲,破碎的膝蓋無法支撐身體,男人單膝跪地,嘴裏噗嗤噴出一口鮮血。


    他傷的很重,腹部有一道不明的傷口,看樣子傷了內髒,膝蓋還被槍支打得破碎。


    男人嘴角的笑卻越咧越大,幾乎到癲狂的地步。


    “騙子。”他用恨意而平靜的口吻,流淚而溫柔的眼睛說,“……你又騙我。”


    可能是他的眼神太絕望,太讓人窒息,許隨四肢的麻木僵冷突然蔓延到喉嚨,蔓延到唿吸孔,堵住了他的唿吸。


    許隨神經質地顫抖起來。


    …


    惡鬼把燒得暖烘烘的手塞進人類懷裏,床上縮成一團的許隨突然開始顫抖,像是冷極了那樣。


    “?”惡鬼蹲在床邊,悄咪咪拿手指戳了一下人類的臉。


    還這麽冷?他都把身體燒成這樣了,人類耐熱性這麽強的?


    看著許隨額頭上滲出的冷汗,惡鬼摸了一下心口,把酸酸的痛意壓下去。


    惡鬼道:“抱抱,熱的。”


    他剛把身體烘烤一遍,全身暖唿唿的,抱起來肯定不冷。


    許隨沒反應,顫抖的幅度更大了,牙齒哢噠出清脆的響聲,眉頭皺成一團,蒼白如紙的臉更加虛弱,透著淡淡的死氣。


    惡鬼心裏咯噔亂跳,他把下巴戳過去埋青年頸窩裏,手指去摸他的心髒,咕嚕喊:“醒醒,醒醒,”


    見青年沒反應,惡鬼又說:“抱抱,不冷。”


    他把身體傾紮過去,嚴嚴實實的趴青年身上,沈燁的體脂率不容小覷,簡直是肌肉化成的人形,壓上去跟一塊巨石撞上去一樣。


    “咳!”


    許隨猛地驚醒,眼底殘留的驚懼還沒退去,臉色迅速漲紅,被壓得喘不上氣。


    “下……下去……”他顫巍巍推出一條胳膊,去扒拉身上死重死重的壯男人。


    惡鬼聽他的話爬下去,蹲在床邊,下巴戳在床榻上,一雙眼睛直溜溜看著許隨。


    “還冷嗎?”他伸出右胳膊,伸到青年的懷裏,“抱著,不冷。”


    許隨一摸他的皮膚,還存著溫熱,不知道厲鬼拿什麽烘的,整個人熱乎乎的。


    “你幹什麽了?拿什麽東西熱的胳膊?”許隨臉色煞白,噩夢後的恍惚和差點被壓死的驚魂未定,讓他整個人顯得神經質。


    惡鬼歪頭:“熱水,吹風機,烤肉機,烘幹機……”


    許隨臉色一變。


    這是把自己當死豬,從頭到尾燙了一遍?


    惡鬼咧嘴笑出白齒,他湊上來要親親:“親……”


    瘋狂絕望的記憶被傻乎乎的惡鬼衝散,對上沈燁蠢而不自知的眼神,許隨深吸口氣。


    這種又蠢又呆,見縫插針的德行,是怎麽吃死他的?


    “我聽話了。”見許隨一動不動,惡鬼不滿開口,即使還是麵無表情,“叫老婆,或者親親。”


    老婆不叫,親親不給,那他聽話有什麽用?


    許隨拗不過親吻欲爆棚的厲鬼,低頭親上某人快撅到天上的嘴。


    委屈被撫平,厲鬼心情好了很多,他摁住青年的後頸,加深了這個吻。


    一直到許隨氣喘籲籲,他才舍得稍微分開,沈燁叼住許隨的嘴唇,碾磨不放,含糊道:“別傷心。”


    許隨動作微頓:“什麽?”


    沈燁捧住他的臉,鼻尖蹭鼻尖,猩紅雙目如溺海。


    “別傷心,我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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