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品店裏依然放著輕鬆的英文小調曲。


    今天天氣晴,萬裏無雲。


    司機本日的工作依然是接送自家老板的女友外出,他手機收到老板女友已經結束和朋友下午茶的消息,站在車子旁,終於等到人從店裏出來。


    司念結束下午茶,看到不遠處正恭敬等待的司機


    她整個人都恍恍惚惚,飄忽到連腳下門檻都沒注意差點摔倒,蔣一晗險險扶住被門檻絆倒的司念,默默歎了口氣,幹脆把人直接送到車上。


    司機拉開車門。


    司念略顯木然地坐進車子後座。


    她跟蔣一晗含混說完再見,好一會兒,又才聽到前座司機似乎在叫她。


    司機正迴頭問她現在是否迴明璟公館,看樣子,已經問了好幾遍了。


    “噢?哦。”司念趕緊迴神給了司機答複,勞斯萊斯安靜啟動,她坐在後座打開了一半車窗,傍晚的涼風吹拂在麵頰,微涼的溫度使人清醒,然後終於一點一點迴到現實。


    司念抿住唇瓣,想起甜品店裏,蔣一晗一針見血點明的話——


    陸紓硯要分手了。


    陸紓硯終於要分手了。


    “陸紓硯要分手了”幾個大字毫無空隙地占滿整個大腦,司念攥住手中手機,在不知第幾次確定這是真實之後,感受到整個人幾乎都在顫抖,全身的細胞好像都開始歡唿,沸騰。


    太長的時間,她幾乎都喪失了感知的能力,開始下意識不抱任何希望。


    是啊,陸紓硯最近對她這個飄忽不定的狀態,放到任何一段關係中,不都是男人開始想要分手時的前奏。


    手機日記顯示:今天是等陸紓硯分手費的1713天。


    司念對著這1713天差點紅了眼眶。


    1713天她這濃情蜜意小女友當的兢兢業業當到精神狀態都快出問題,裏裏外外付出了那麽多,現在陸紓硯終於想要提分手了,她終於可以光榮下崗了。


    司念一想起自己的分手費就又開始忍不住激動,然後感覺到前座司機似乎又在看她,趕緊又重新調整了一下情緒。


    司念坐在座椅上深唿吸一口。


    她告訴自己不要太興奮,像往常一樣安靜等待那一天到來就可以了,隻是不知道陸紓硯那邊是怎麽想的,如果是要跟她提分手的話,下季度,下個月,或者下個星期?


    司念下意識地打開日曆,隻是還沒開始算,手機就輕輕震起來,響起消息提示。


    來自備注“紓硯”:


    【晚上想吃什麽?】


    【司念,我有些事想跟你談一談】


    【今晚】


    司念手機啪嗒從掌心掉下來。


    ……


    與此同時,傍晚,斜陽如火。


    cbd的打工人們大多數都還在忙碌準備加班,融盛大廈屹立在金融中心最核心的地段,這棟無數打工人擠破頭都想進去的建築,此時正在夕陽下折射最肅穆冷峻的光芒。


    26樓。


    一整天的會議之後,總裁辦的人先下了班,人去樓空,唯有總裁辦公室仍亮著處於工作狀態的燈。


    趙朝手裏拿著幾份文件站在總裁辦公室門口,敲門得到迴應之後開門進去。


    今天陸紓硯下班後沒有立刻走,留下來處理一些私事。


    “陸總,”趙朝走進辦公室,把手中已經由律師核對完成的幾份文件工整放到陸紓硯麵前。


    陸紓硯剛放下手機,看向趙朝拿過來的幾份文件。


    都是房產轉讓協議。


    趙朝候在一旁。


    陸紓硯簡單翻閱了一下手中幾份轉讓協議,一切確定無誤後在最後甲方落款處簽上自己的名字,然後他把協議放到一邊,又拿起那張趙朝一起帶進來的空白支票。


    趙朝視線忍不住被那張空白支票所吸引。


    他看到自家陸總對著那張空白支票思忖幾秒,然後提起鋼筆,開始從這張支票的頂格計數單位,“億”開頭下麵寫。


    一連三個九。


    支票最終麵額落在九億九千九百萬。


    盡管已經有所心理準備,但當趙朝在看到陸紓硯親手動筆寫下的數字後,仍然難掩震撼。


    因為現在陸紓硯手中的那幾張看似薄薄的紙張,分別代表著現金九億九千九百萬,明璟公館那套市場價每平不低於五十萬的頂層公寓,b市郊區拿錢也買不到的園林別墅,以及一棟位於南方濱海城市,擁有私人海域的度假別墅。


    而這些所有的所有,最終的受讓方,乙方那裏,都有一個共同的名字:


    司念。


    趙朝想過這張支票的最終數額大概率不會小,卻沒想到是頂格寫的。


    這讓他在又不得不想起那個一直跟在陸紓硯身邊,最大的特點是乖巧懂事,見到他也小心翼翼叫一聲“趙助理”的司小姐。


    趙朝默了默。


    果然,想要從一個男人手中得到什麽,最好利用的感情,就是他的愧疚和同情。


    尤其是當這個男人本就慷慨時。


    陸紓硯簽好支票收起鋼筆。


    他看向一旁不知道在想什麽的趙朝,示意他今天可以下班。


    趙朝趕緊迴神,拿起所有陸紓硯已經簽好的文件離開辦公室。


    空氣再次恢複安靜。


    落地窗外晚霞美如油畫。


    陸紓硯一個人坐在辦公椅上,望著天邊晚霞,想起手機上司念迴複的,今晚想一邊看夜景一邊吃浪漫的燭光晚餐。


    陸紓硯手指輕點,在心裏算了算自己跟司念已經認識多久。


    從他到c大交換的那一學期開始,到畢業,再到他接手融盛,滿打滿算,竟已經過去了快五年。


    兩人交往也快五年。


    這五年裏兩人沒有過半分不愉快,司念永遠乖巧體貼,剛認識時單純的不像話,後來又像隻黏人的小動物一樣一直緊緊貼在他的身邊,無論什麽事情都很懂事,從來沒有半分的做作和別扭,在身邊有友人經常為了哄女朋友忙的焦頭爛額之際,他好像從來不用去操心這些。


    所以陸紓硯知道現在的自己應該是殘忍的。


    或許是年齡漸長的緣故,又或許是近年來他接手融盛後與日俱增的壓力與繁忙,也不知道什麽時候起,他心裏突然開始有一種聲音。


    他和司念可能無法走到最後。


    他清楚兩人一直都很好,司念更是沒有任何不對的地方,但他就是逐漸覺得,他們無法走到最後。


    尤其是當他已經從當年兩人認識時青澀的學生時代,完全過度到如今已經掌握整個融盛,身為融盛總裁,董事會再無異己。


    可司念好像還是沒變。


    她還是跟剛認識一樣單純,乖巧,偶爾膽小,不願意去做點就算是打發時間的工作,不願意去接觸外麵的世界,安靜活在屬於她的象牙塔裏,偶爾有實在避不開的活動,她才會淺淺探出腦袋,等一結束,又快速地縮迴安全區。


    兩人之間本就存在的距離,好像越來越拉得更開。


    而這道聲音在今天,司念像往常一樣站在他身前給他係領帶時達到頂峰。


    陸紓硯在那時清楚地意識到自己好像並不期待以後的每一天,司念都會像這樣給他係領帶,然後再到門口送他上班。


    一段感情的結束也並不一定是歇斯底裏的。


    陸紓硯從來也不是拖泥帶水的人。


    他用一整天的時間猶豫過是否要下星期,下個月,或者下季度再跟她緩緩開口,可已經注定了結果的事,再長的拖延往往也隻會徒增疲勞。


    陸紓硯目光移向自己剛簽過字的那張支票。


    所以他能做的,大概也隻有盡力的補償,希望兩人分開以後,起碼在物質條件上,司念依然能過得好。


    ……


    明璟公館。


    衣帽間裏正亂成一團。


    司念迴來把這季度所有的裙子都放在身上試了一遍,然後想起陸紓硯那條要跟她“談一談”的短信,又忍不住嘴角上揚,抱著衣服無聲尖叫一場。


    一切甚至幸福的都有些不真實。


    整整1713天,她本來都被磨平棱角快不抱希望了,結果事情峰迴路轉了。


    剛意識到陸紓硯可能想分手了,陸紓硯表示有事要跟她談一談的短信就來了。


    兩人又不是那種沒事就無話不談的情侶,陸紓硯突然要談的事情,除了分手還能是什麽。


    隻是沒想到當她還在糾結最快會不會是下個星期下一個月,結果陸紓硯比她想的還要快得多,今晚今天,不知道什麽時候學的斷崖式分手。


    司念個人覺得“斷崖式分手”這詞實在不算是壞事。


    她翹著唇角飄飄然地挑衣服,平常她的風格都是為了符合人設的小家碧玉精致土,成天硬著頭皮怎麽俗氣怎麽來,臨了了很大可能是最後一天了,想把自己收拾得能看過眼點。


    司念最後在一堆精致土勉強挑了條裁剪簡單基礎款的白色連衣裙。


    她換好衣服對著鏡子裏的自己,又想起生日會上高心雨那群小姐妹們看她的眼神,輕輕“嘁”了一聲。


    她當模特一天換三百套的時候塑料姐妹花們恐怕還在玩過家家呢。


    司念雙手叉腰,又對著鏡子裏的自己輕挑眉梢,想就憑她硬著頭皮穿了五年土衣服被豪門姐妹花們背地裏蛐蛐嘲笑了五年,陸紓硯今晚的分手費也不能低於八位數。


    低於八位數她就跟他同歸於盡。


    司念想起“同歸於盡”笑出聲。


    然後她為自己灑上一款名為“自由”的香水,終於拎包出發前往那家以夜景著稱的法式餐廳,一步一步,好像勝利玩家前往自己的mvp結算地點。


    勞斯萊斯今晚外漆的光澤好像都格外迷人。


    司念到的時候陸紓硯已經到了。


    她在侍者的帶領下走進vip包間,窗外夜景紙醉金迷,陸紓硯已經坐在餐桌前。


    兩人不是第一次在這家餐廳裏吃飯。


    陸紓硯抬頭看到比約定時間遲來一點兒的司念。


    他第一眼就發覺今晚的司念似乎有些不一樣。


    不過具體哪裏不一樣陸紓硯又說不上來,他對女孩子的打扮向來沒什麽研究,隻是感覺今晚司念整個人看起來好像比平常更明媚些,活潑些。


    司念笑盈盈坐到陸紓硯麵前。


    服務生送來兩份菜單,司念若無其事翻了翻菜單,然後直接抬頭眨巴眼睛,好奇狀:“紓硯,”


    “你說今晚有事情想跟我談一談,是什麽啊?”


    陸紓硯翻菜單的手頓了一下。


    然後他看向對麵好像還一派懵懂的小臉,想到自己今晚要說的事情,最終露出個微笑:“先吃飯吧。”


    “哦。”司念沒想到陸紓硯分個手還挺講究流程。


    落地窗外是城市流光溢彩的夜景。


    今晚主菜是黑鬆露鵝肝燴飯和西冷牛排。


    服務生關掉所有照明燈,白色蠟燭在銀色燭台上緩緩燃燒,沒有比這燭光晚餐更浪漫的氛圍。


    隻是司念一直食不知味。


    沒辦法,要是這個時候她還能像什麽都不知道一樣進食的話那也太逆天了些,司念動作機械地切著牛排,剛切好一塊牛排要往嘴裏送,聽到對麵一聲:“司念。”


    司念緊張中手一抖。


    陸紓硯本來準備先聊點別的。


    結果他看到自己一開口司念叉子上的牛排就掉了下去,從胸前一直滾到裙擺,最終滾落到地毯上。


    司念低頭,看到自己白色裙子上留下牛排的醬汁痕跡。


    陸紓硯一時話也沒能說出口。


    司念對著自己裙子表情微抽,最後隻能:“我去洗手間弄一下吧。”


    陸紓硯麵對這場景也隻有點頭:“好。”


    司念起身去了洗手間。


    包間裏隻剩下陸紓硯一人。


    蠟燭無聲在燃燒,豆般的光點倒影在旁邊落地窗玻璃。


    陸紓硯定神望著幾簇柔和的火焰,他不知道今晚有些話當自己說出口後司念會是什麽反應,直到餐桌上的一部手機屏幕忽然亮起,伴隨嗡嗡震動的響聲,打斷男人思緒。


    司念手機在響。


    她裙子沒口袋,出去時也沒帶手機。


    陸紓硯看著那部響個不停的手機,本想等司念從洗手間迴過來再讓她打迴去,隻是這手機鈴聲響的十分鍥而不舍沒有要停的架勢,陸紓硯等了好一陣,看了看包間門口,然後還是伸手拿過來。


    電顯示是一串陌生的電話號碼。


    陸紓硯接起來:“喂。”


    對麵在問要不要買保健品,癌症晚期包治好。


    陸紓硯聽到是推銷後便直接掛斷。


    他掛斷電話時順便往司念手機屏幕上看了眼,本意是想看看時間,隻是司念的手機一直錄有他的麵部識別,一劃便解了鎖。


    陸紓硯一直沒有什麽喜歡看女朋友手機的喜好。


    他本意也沒興趣看司念手機裏任何有關隱私的內容,隻是當手機解鎖時,陸紓硯偶然看到司念有幾條未讀新微信。


    而對方發來的未讀微信內容裏,剛好有“陸紓硯”三個字。


    一切好像都那麽碰巧。


    陸紓硯對著聊天內容裏自己的名字,第一次,就那麽鬼使神差點了進去。


    ……


    司念在洗手間忙活好一陣。


    服務生給她拿來可以點塗的去漬筆,弄了好久後衣服上髒掉的痕跡總算不明顯了,隻剩淺淺的幾道印子,不仔細看看不出來。


    司念弄完衣服又順便上了個廁所。


    然後她站在洗手台前,麵對鏡子裏的自己深深吸了好幾口氣,告誡自己冷靜,目光在這時堅定的像個戰士。


    這大概是她人生二十四年來最重要的一個晚上了。


    度過今晚,從此下班,提款,走上人生巔峰。


    司念對著鏡子強行壓下光是想想就開始翹起的唇角。


    然後她走出洗手間,在服務生的帶領下重新迴到包間,打開門,陸紓硯仍然坐在原來的位置,全身被溫柔的燭光包裹。


    司念再次坐到陸紓硯對麵。


    她順了下裙擺,桌上食物大都已經涼掉沒有胃口再吃,司念發現她出去一趟,陸紓硯麵前的酒杯似乎空了。


    陸紓硯看到司念身上的裙子已經重新恢複了幹淨。


    然後他目光緩緩向上,麵對眼前這張美麗的,永遠甜美笑容的臉。


    司念莫名覺得陸紓硯好像跟她出去時不太一樣。


    但具體哪裏不一樣她也說不上來,司念掌心沁出一層薄汗,仍記得今晚的最終目的,飯已經吃的差不多了,眼見陸紓硯一直靜靜盯著她也不說話,幹脆選擇主動開口:“紓硯,現在可以跟我說是什麽事了嗎?”


    陸紓硯看向司念說話時的樣子。


    從兩人認識時好像便是這樣,溫柔的,清澈的,安靜的,永遠不會任性的。


    盡管有出身帶來的局限性,但在他麵前,她也一直盡力做到最好。


    陸紓硯一直以為自己看到底了。


    直到一切似乎變成了徹頭徹尾的笑話。


    短短這麽幾分鍾,翻天覆地。


    這件事甚至荒謬到他幾乎不願去相信,有一天,他會被一個年輕的,底層的,甚至從前連世麵都沒見過幾次的女人,就這麽玩弄於股掌。


    扣在銀質餐具上的手指漸漸收緊。


    司念問完依然露著自己的八顆牙齒,隻是越來越感覺後背好像有些發涼。


    麵前陸紓硯還是沒答她話,看著她。


    司念維持笑容的麵部肌肉都開始僵了。


    空氣越安靜後背好像就越冷,並且不知道哪裏來的風,連蠟燭火焰都開始明明滅滅。


    司念逐漸感覺有點不對勁。


    直到一切好像都快繃不住的時候,這令人膽寒的沉默終於被打破。


    陸紓硯麵對眼前這張已經笑到僵硬的美麗臉龐。


    男人瞳孔漆黑如一汪深不見底的潭水,平靜啟唇:“司念,”


    “我們結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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