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紙電文,傳到赤芍手上。赤芍說:“君遷,你去把京墨同誌喊過來。”


    這是一棟一字排開的平房,平房的外牆上,粉刷過白色的石灰漿,蘇區的老百姓,喜歡叫白屋。赤芍和君遷夫妻,住在中間那間白屋裏;京墨就住在最東邊的房子裏。


    赤芍說:“京墨同誌,你仔細看看桌子上的電文,我們商量一下,派誰去營救杜若?”


    京墨問:“這個杜若同誌,我怎麽沒聽說過?他關在哪裏?”


    “杜若是個化名,他真正的名字,對你來說,如雷貫耳。”赤芍說:“《向導》雜誌的主編,第一個采訪列寧同誌的人,張太雷同誌的入黨介紹人,就是杜若同誌。”


    民國十三年,赤芍被陳獨秀推薦,擔任國民黨的代理宣傳部長,關於杜若和其他高層領導人的的情況,自然比京墨知道更多。


    “哎呀咧,是維克多爾.斯特拉霍夫同誌!”京墨不忘炫耀他在俄羅斯的留學經曆,笑著說:“當年,在莫斯科,我還是他的學生呢。”


    “杜若取那個俄文名字,是什麽意思?”


    “戰勝恐懼,克服困難。”


    “京墨同誌,你曉得,剪秋的隊伍,正準備攻克遂川縣。調其他的同誌,去營救杜若,既不熟悉龍城縣的情況,又難得聯係上當地的地下組織。所以,我特意征求你的意見。”


    “遂川縣可以緩一步攻打,而營救杜若同誌,卻是刻不容緩呀。”


    “這一迴,京墨同誌,我們兩個人的意見,出奇的一致。”赤芍說:“好!就派剪秋營長去,營救的方案,他自己去擬定。”


    剪秋帶著車前,走到茨坪,老遠就看到,一個花白胡子的老倌子,背著一個弓一樣的東西,弓的下方,吊著一個油漆過木板子,木板子的兩頭,凸起一個彎嘴,兩個彎嘴之間,綁著一根琴線。白胡子老倌,右手拿著一個木錘,不停地擊打著琴線,琴線攪起剝掉了棉籽的棉花團,揚起少許的飛絮,落在彈匠師傅的頭上,眉毛上,胡子上,活像個雪人。


    彈匠師傅說:“剪秋,你不認得我了?”


    剪秋笑了,說:“誰說不認得你?青蒿老子嘛!過去,你是個嘴巴子上的談匠師傅,現在,你這個軍需班長,當得蠻合格的嘛!”


    這個時候,在屋後的山坡上,走下來一個背著中藥材的老人,一個背著鋤頭、柴刀的大姑娘。


    大姑娘見到被彈匠師傅彈得鬆軟的棉花,歡喜得不得了,抓起一團棉花就跑,氣得彈棉花的青蒿老子大罵:“鵑丫頭,鵑丫頭,你連一聲招唿都不打,把表舅舅好不容易彈的棉花偷去,幹什麽呀?”


    杜鵑說:“表舅舅,你莫樣小氣咯,好不容易逮到個機會,拿點棉花,去把藥簽子。”


    剪秋笑著說:“杜鵑姑娘,你拿青蒿老子的棉花,哪個人批準了?”


    杜鵑說:“京墨同誌批準的。”


    “杜鵑,你做什麽事,都說是京墨同誌批準的,我問你,是京墨同誌喜歡你,還是你喜歡京墨同誌?”


    杜鵑把舌頭一吐,跑遠了。


    剪秋和車前,翻過井岡山,便到了湖南的茶陵縣境內。剪秋問:“車前,你不記得,上次菖蒲和遠誌,是從哪個地方渡過湘江?”


    車前說:“王十萬鄉老街渡口。”


    剪秋說:“是不是那丹霞壁上,刻了“南無阿彌陀佛”六個字的那個渡口?”


    “我沒去過王十萬鄉,我不曉得。”


    “我問過菖蒲,那裏的守敵,盤查非常嚴格。車前,還有其他的渡口,渡過湘江嗎?”


    車前說:“上個月,赤芍同誌派我去湖南的汝城縣,資興縣,桂東縣,去尋找南昌起義的隊伍,我是從大源渡過的湘江。”


    “大源渡,在哪個位置?”


    “衡陽有條洣水河,叫小源,小源在肖家山,匯入湘江。當地人,喜歡把湘江叫大源。”


    “如果我們從大源渡口過湘江,要多走多少裏路?”


    “至少二百裏。”


    “哦。”剪秋說:“天色已晚,我們早點尋一個安全的地方,吃點飯,睡一覺。”


    第三天早上,剪秋和車前,才趕到王十萬古渡口,踏上渡船,剪秋望著大迴灣的湘江上空,雲霞和霧靄互幻互生,沙鷗飛翔,忽然來了興致,說:“西南雲氣來衡嶽,日夜江聲下洞庭。”


    渡船行到江中,一個滿臉絡腮胡子的中年人,突然躍到剪秋身邊,兩掌同時發力,將剪秋推入江中!


    中年漢子忍不住狂笑:“剪秋,你這個赤匪頭目,在連壁衝殺我弟弟墳頭迴,你不曉得,你今天也有一死啊!”


    車前看到剪秋落入江中,瞬間不見了蹤影,嚇得魂膽俱裂,怒吼一聲,抱住中年漢子,滾下船去!


    車前水性好,死死地抱住中年漢子的雙腿,往水底下拖。過一會,鬆開手,浮上來,換一口氣,再迴來一看,那個中年漢子,早沒了蹤影。


    車前記得菖蒲說過,王十萬老街的古渡口,是湘潭、株洲、衡陽的交界處,江中有個江心洲,叫什麽挽洲島。但願剪秋營長,向挽洲島遊去了。


    剪秋猝不及防,被陌生人推入江中,連嗆幾口水。但剪秋畢竟是見過大風大浪的漢子,曉得自己,冬天裏穿著絮衣絮褲,棉絮如果吸足了水份,自己就是有再天大的本事,也隻能是沉屍江底了。


    剪秋改個仰泳的姿勢,右手扯開腰褲上布帶子的活結,借著水流的推力,那條寬大的絮褲,自然脫下來了,隻剩下一條短褲。


    冬天裏的湘江,水流並不算湍急,仰泳的姿勢,又最省力氣。剪秋雙腿猛蹬,騰出一雙手,解開身上絮衣上的扣子,左一個側身,脫出右手臂;再右一個側身,脫出左手臂;整個上身,已經赤裸。


    沒有了衣服的羈絆,剪秋看到前麵不遠的地方,有一棵高大的槐樹,於是奮力遊去。


    寒冷的冬天裏,不是車前不想穿棉絮衣褲,事實上,大多數紅軍戰士,都是穿著單衣單褲。車前向挽洲島遊一陣,就喊幾句:“剪秋叔,剪秋叔,你在哪是?”


    喊第一迴,沒有人答應;喊第二迴,還是沒有人答應。喊到第三迴,剪秋說:“車前,我到了大槐樹下,你快點上來!哎呀,凍死我了!”


    車前爬上岸,看到剪秋,光著膀子,全身發抖,牙齒咬得咯咯響。說:“我去找附近的老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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