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夷和毛秤砣,走到獅子山的峪口,迎麵碰到血餘。辛夷喊道:“血餘,你這個土賊牯子,又在哪裏偷了人家的東西?”


    血餘三番五次被辛夷抓到過,挨過辛夷吊半邊豬,老梽木棒棒的侍奉,看到辛夷的鬼影子,心裏都打著寒噤子。


    血餘勒轉身子,拔腿就跑。


    辛夷說:“血餘,你跑,放肆跑,看你跑得比我槍子還快嗎?”


    血餘聽到辛夷拉動槍栓的聲音,立馬不跑了,老老實實走到辛夷麵前,說:“警察叔叔,我隻不過是偷了三塊臘肉。”


    血餘的爺老子,年輕的時候,有幾斤蠻力氣,半夜三更,偷來一副三百多斤重的黑漆棺材,用肩膀扛著走。恰巧,一個夜行的賒刀漢子,看到移動的棺材,當場就被嚇死了,成了西陽塅裏第一大疑案。


    大饑荒的年代,血餘這個土賊牯子,再沒有什麽東西可偷了。這個老土賊牯子,對小土賊牯子血餘說:“崽啊,你還不去偷點吃的東西迴來,我就對你告辭了。”


    血餘問:“爺老子,你告什麽辭?要到哪裏去?”


    老土賊牯子說:“我向你告辭,是要閻王老子那裏去。”


    血餘走出去四天,終於偷迴來一隻做種的老雞婆,準備與父親分享勞動所得,哪曉得,老土賊牯子,死了兩三天了。


    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得土賊僥幸名。小土賊牯子把老土賊牯子背到山上,自己親手挖了個淺坑,把老土賊牯子埋了。


    血餘聽說窮得屙血的單身漢子石韋,吊死在保長景天家的大門口,景天家裏的人,逃得幹幹淨淨。嗬嗬嗬,機會來了,這次不去偷可以吃的東西迴來,怎麽對得起十根發癢的手指頭呢?


    趁著混亂,血餘鑽到景天木板樓梯下的風車後麵,用一具棕須子編的蓑衣,藏住身子。


    做土賊牯子這一行,憑的就是膽大心細。聽剪秋說,每家每戶可以分得一百斤糧食,血餘冒險鑽出來,順手偷了三塊臘肉,正準備迴家去,挑一擔大灰籮,來分糧食。


    哪曉得,血餘碰上折財鬼辛夷。


    辛夷對三塊臘肉,顯然不感興趣。辛夷要的東西,是保長景天家裏的情況。辛夷說:“小土賊牯子,來來來,你坐到我的身邊來,我有話問你。”


    老土賊牯子,喊比他小幾歲的七五鬥桶,一口一聲警察叔叔。小土賊牯子,當然要繼承他爺老倌子的傳統,喊比自己小幾歲的辛夷警官,為警察叔叔。


    血餘說:“警察叔叔,你喊我過來坐,不是一個圈套嗎?趁機抓住我?”


    “我不抓你,當真不抓你。”辛夷拍著胸膛說:“我抓你這個小土賊牯子幹什麽?我要抓的是剪秋大爺,枳殼大爺,青蒿老倌子,這三條浮頭魚。”


    “警察叔叔,你不曉得,這三個人,還得聽另外一個人指揮呢。”


    “哎呀,這個人,有什麽本事,能指揮得了西陽塅裏三條霸蠻漢子?”


    “警察叔叔,那個人,是個女的,二十多歲的年紀。功夫大坨子,喊她做政委。”


    “正位?什麽正位?”辛夷尖叫道:“我曉得了,正位,就是開席時,坐在主賓位置上的人。”


    旁邊的毛秤砣,插嘴問道:“那個女孩子,血餘,你認識嗎?”


    血餘說:“我怎麽不認識?她是枳殼大爺的外孫女,叫女貞。”


    “血餘,你講實話。你沒看見景天保鄉和七五鬥桶他們這幫人?”辛夷不認為一個什麽女貞,可以翻得了天的。


    “他們呀,鬼花子都沒有見到一個呢。”血餘說:“倒是剪秋他們,七八十條精猛漢子,一人一根梭標槍,威之武之。剪秋活像是瓦崗寨裏的程咬金呢。”


    毛秤砣急不可耐地問道:“這位兄弟,剪秋他們,是在我家裏打家劫舍嗎?”


    “什麽打家劫舍?”小土賊牯子說:“毛秤砣,你爺老子景天,吃了那麽多的冤枉錢,就不該吐出來點?又逼死了石韋,這叫做大路不平,眾人踩。”


    “你們兩個人,莫爭了。”辛夷說:“毛秤砣,我們幸虧碰到了血餘,不然的話,我們冒冒失失闖進去,你這條小命,就像一隻黑螞蟻子,給剪秋他們踩死了。”


    辛夷的話,毛秤砣深以為然,點頭稱是。


    “毛秤砣,你走開一點,我和警察叔叔說句私家話。”


    待毛秤砣走開,血餘說:“警察叔叔,我發現了一個天大的事呢。”


    “什麽事?”


    “你老婆茵陳,被剪秋他們,關在景天家裏的小閣樓裏。”


    “剪秋他們,為什麽關著她?”


    “警察叔叔,我不曉得你家的堂客們,到底蠢不蠢。到了大吵人命的場麵,她還在幫著景天講好話。”


    辛夷心裏想,茵陳這個騷貨,肯定是褲襠裏的兩塊皮,夾不住了。這些話,辛夷又不能對血餘說的。辛夷仔細一想,才說:“血餘,你今夜裏,悄悄的溜到景天家裏去,把茵陳放出來。”


    “警察叔叔,我不瞞你說,今夜裏,我急著去景天家裏,分稻穀呢。”


    “血餘,老子要你做點事,你膽敢和囉囉嗦嗦?”


    “警察叔叔,你體諒我咯。”血餘說:“我不去分點糧食,豈不會活活餓死?”


    辛夷喊道:“毛秤砣,你過來!”


    毛秤砣像一條跟著打獵的驅使狗,哦嘻哦嘻,走過來,隻差沒有搖尾巴。


    “毛秤砣,你說你堂客的私房錢,藏在哪裏?”


    毛秤砣猶猶豫豫,不肯說。


    “毛秤砣,你不說的話,我把你交給剪秋他們。”辛夷說。


    “警察叔叔,你不方便出麵,我把毛秤砣,送到剪秋手中。”血餘說。


    毛秤砣曉得,這兩個人,都是不是什麽好鳥,說得出,做得到。這才說:“二塊袁大頭,藏在我們兩公婆住的歇房裏,屏風床的床腳下。”


    “小土賊牯子,我們兩個人,一人一塊袁大頭,怎麽樣?”辛夷說:“不要貪心不足呀,老子手裏的燒火棍,從來不吃素的!”


    “警察叔叔,不是我貪心不足呢。”血餘說:“實在是剪秋的農民赤衛隊,手中的梭標槍,鳥銃子,都是要用血來喂養的呢。”


    “你不怕,小土賊牯子,你有你的專業特長。”辛夷說:“等我喊來神童灣的警察叔叔來,看剪秋他們的梭標槍,鳥銃子,怎麽和我們的漢陽棒棒比。”


    血餘說:“警察叔叔,警察叔叔,為了你老人家,我心甘情願,為你走一趟。不過呢,我以後有什麽事,你幫我罩著,我才有做人的底氣。”


    “血餘,什麽做人的底氣?做土賊的底氣吧,你放一百二十個心咯。”辛夷拍著胸膛說:“在西陽塅裏,其他的大事,或許我做不到,但保護你一個小土賊,我可以答應你。明天早上,我到你家裏來,問你的好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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