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嘿,兩位小兄弟。我白術做人,是講信用的。”白術說:“我這裏還有大半壺燒穀酒,原來打算,是來還黨參人情的。現在,我們三個人,放開肚皮喝,喝他個一塌糊塗,喝他個翻江倒海,一醉方休!”


    白術的嘴巴,對準龍砂壺的嘴巴,猛吸幾口,遞給瞿麥,瞿麥喝幾口,遞給黨參喝。


    空肚子喝烈酒,最容易醉。白術感覺到,整個內髒,都在燃燒,都在轟鳴。


    白術喝了酒,不發幾把酒癲瘋,不吼幾聲嗓子,過幾把嘴癮,心裏不舒服。


    啊喲嘞!啊喲嘞!


    黑沉沉的夜哎,


    太太太太漫長了哎!


    紅豔豔的朝霞哎,


    什麽時候,


    才爬上山喲喲哎!


    啊喲嘞!啊喲嘞!


    三個醉漢,從稻秸稈垛上抽出十來個稻秸稈把子,攤開,倒頭就睡,一直睡到太陽曬屁股,還未醒來。


    荊芥年紀大了,每天早上五點鍾,準時醒來。醒來第一件事,是沿著安惠院子的湖堤,走一圈。


    昨夜裏,老家來的五個扮禾佬住的地方,狗叫翻了天,荊芥猜測,應該是侄兒子瞿麥和忘憂迴來了。


    荊芥拿手扙敲打瞿麥的屁股,說:“哎哎,瞿麥侄子,你認生了嗎?晚上沒地方睡覺,怎麽不到伯父家裏來睡?”


    瞿麥翻身坐起,揉揉眼睛,慌忙說:“伯父,昨夜裏,我們三個人,將茅根和黃柏的屍骨埋了,喝了點空腹酒,醉得一塌糊塗,糊裏糊塗,就睡了。”


    荊芥認識黨參,笑著說:“忘憂哎,我向你,你施了什麽魔法,把我家紫萱,迷得三葷五素?”


    黨參說:“老伯伯,我哪裏那麽大的魅力呀。您老說笑話了。”


    “是的呢,是的呢。”荊芥說:“我一個幾十歲的老頭子,吃的鹽巴,比你吃的飯還多,難道對你講假話不成?”


    白術不認識荊芥,施個抱拳禮,算是打了招唿。


    “喂,你們三個人,估計昨天晚飯都沒吃。人是鐵,飯是鋼,一餐不吃餓得慌。吃一餐,餓一餐,容易把身體搞垮。做好事,快點起來,到我家去煮點飯吃。”


    走到荊芥家的院子外,忽然聽到紫萱在喊:“黨參哥哥,黨參哥哥,你來了?”


    院子外邊,有一口長方形的魚塘,魚塘的塘堤上,種著豆角、絲瓜、茄子、辣椒、空心菜之類的蔬菜。紫萱用個長柄的水勺,舀著水,在澆菜。


    見到黨參哥哥來了,紫萱丟下勺子,跑上河堤,正欲和黨參哥哥說話,爺老倌荊芥說:“紫萱,家中沒有什麽好菜,你去魚塘裏放幾把青草,把草魚引到一起,打幾條魚來吃。”


    荊芥又問:“你們三個人,哪個會撒魚網?”


    瞿麥說:“我會。”


    我二伯父瞿麥,小時候,天天跟著我大爺爺撒網,看都看熟了。


    瞿麥蹲著身子,悄悄地走過去,一網撒去,漁網正好蓋在浮在水麵的青草上。下邊吃草的魚,受了驚嚇,慌忙在漁網中亂躥。


    瞿麥慢慢地漁網收攏,拖到堤邊,猛力提起,提到岸上。漁網內,幾條四五斤的草魚,一條大頭魚,在掙紮跳躍著。


    瞿麥一邊撿著漁網,一邊問:“紫萱妹妹,留一條草魚,夠吃了吧?”


    紫萱說:“一條草魚,怎麽夠吃呢。瞿麥哥哥,若是說我家小氣,傳出去,我爺老倌,哪還有麵子做人?”


    瞿麥意味深長地說:“嗬嗬,那就來一個成雙成對咯。”


    黨參,紫萱各提著一條草魚,走在前麵。瞿麥將沾在漁網上的茅茅草草撿掉,將漁網兜在水中洗幹淨,跟在後麵。


    忽然聽到黨參說:“哎喲嘞,這草魚,這麽大的蠻力!”草魚從黨參的手中掙脫,幾跳幾躍,跳到魚塘中去了。


    紫萱剛在沉浸在茅根哥哥那句“成雙成對”的好兆頭中,見黨參哥哥的魚跑了,心中有點不舒服,故意說:“黨參哥哥,你是故意放走的吧?”


    “才不是呢。”黨參說:“紫萱妹妹,你莫生氣了。”


    紫萱說:“黨參哥哥,禾也扮完了,你準備到哪裏去?”


    “紫萱。”黨參說:“我和你瞿麥哥哥,準備去長沙。”


    “黨參哥哥,你能不能帶我去長沙?”


    “紫萱妹妹,你去長沙幹什麽?”


    “黨參哥哥,你幹什麽,我就幹什麽。”


    “紫萱,上次去磊石山的棋盤嶺,迴來的路上,我和你說過,我是個革命黨人,所幹的事,隨時都有可能,掉腦殼。紫萱,我不想連累你。”


    “黨參哥哥,你說的話,好沒人情味,好傷我的心呀。”


    吃完一頓早飯,紫萱都不拿正眼瞧黨參,黨參心裏,隻有苦笑。


    吃完早飯,白術,黨參,瞿麥三人,走到二老板枸骨的院子裏。二老板家裏養的大黃狗,差不多半個人高,一根長長的鐵鏈子,鎖在水杉樹上,把水杉樹的皮,都磨破了。不然,咆哮的大黃狗,會把陌生的來客撕碎。


    二老板枸骨,聽到狗叫聲,搖著一把黑色的油紙扇,走出來,對著大黃狗吼幾聲,大黃狗立刻乖乖地溜到水杉樹下,委屈地問著三個陌生人。


    二老板枸骨說:“瞿麥,忘憂,你們兩個人,還活著啊?活著就好。”


    瞿麥說:“托您的福,我們還沒有死。”


    “哎,瞿麥,你講話帶著刺呢。”


    “你也一樣。”


    “我不和你爭吵。”二老板說:“你們給我做扮禾佬的工錢,我都為你們準備好了。進屋來坐,我們核對一下數目。”


    二老板打開賬簿,說:“忘憂,你讀過書,懂數理,你來看看,這賬目,有沒有錯吧?”


    黨參指著賬薄上的數據,和瞿麥核仔細對一次,才說:“二老板,我們多收了五畝田,你答應過,多給一成的工錢,怎麽沒有記上?”


    二老板枸骨,一摸後腦勺,說:“哎喲喲,這筆錢,是我忘記算了,馬上給你們補上。”


    白術蹦了一句:“二老板,我看你是春天有春天的算數,秋天有秋天的算法吧?”


    “你是誰?你有什麽資格說話?”二老板氣憤地說。


    “我是誰,一個苦命扮禾佬。”白術說:“人做事,天在看。黃柏、砂仁、茅根三個人,死在你的院子裏。二老板,你憑點良心,多多少少要打發一點錢吧?”


    “咹?忘憂,瞿麥,當時我和你們講清楚了的,如果做扮禾佬的人,得了病,死了人,我是概不負責的。”


    “二老板,三條生生活活的生命,死在你這裏,你說不負責,就不負責?”我二伯父瞿麥的右手,握成一個拳頭,說:“你的良心,被狗吃了!”


    黨參說:“天底下,受苦受累的窮人,就是因為你們這幫狗腿子,敲骨吸髓,才翻不了身。我問你,二老板,我們得了火燒毛病,你來看過我們沒有?給我們藥吃了沒有?你分明不把我們這些扮禾佬,當人看待呀。”


    “看樣子,你們想造反呀。”二老板衝到院子裏,猛喊:“莊丁!莊丁!拿上家夥,教訓教訓這三個窮鬼!”


    二老板的院子裏,立刻多了七個人,拿著大刀,短棍,團團圍住三個扮禾佬。


    二老板枸骨有點洋洋得意,說:“我現在還是那句話,你們的工錢,一分不少;你們想拿三條人命來訛詐我的話,隻怕出不了這扇大門!”


    “二老板,你想動武?我來會會你的手下。”我二伯父瞿麥,捋起衣袖子,一個閃步,抓住一個莊丁右手的短棍,用力向後一壓,那個莊丁,痛得倒在地上。


    與此同時,白術一個箭步,勒緊二老板枸骨的脖子,向後壓倒。二老板到底在賭博場上混過,右臂一個肘擊,擊向白術的肚子。


    白術早料到這一招,一個側身,二老板的肘擊落空。白術哪容得枸骨再出手,左手一記重拳,打在枸骨的軟脅上,痛得二老板馬上求饒:“別打了!別打了!”


    “你給不給工錢?”黨參放倒了一個莊丁,瞿麥又放倒了一個莊丁,說:“二老板,你若是不想給錢,我保證,拿你們三條命,抵上我哥哥他們三條命。”


    “瞿麥,忘憂,你把院子門打開,我龍骨帶來了幾個兄弟,助你們一臂之力。”


    龍骨帶的兄弟一到,二老板曉得,自己的人手少,根本不是對手。好漢不吃眼前虧,二老板說:“我給錢,我給錢。”


    “一條人命,給多少錢?”黨參問。


    “一塊大洋。”枸骨說。


    “一塊大洋?”白術勒住枸骨脖子上右手臂,再加上一把勁,說:“狗娘養的東西,我們少拿一塊大洋,我勒死你,抵了!”


    “好漢,好漢,你輕開手,饒了我吧。我給三塊大洋。”


    白術說:“狗東西,你這條老狗命,暫且給你留著。快點拿錢來!”白術鬆開手,一腳踢在枸骨的幹屁股上,枸骨飛出五六尺遠,差點撞在莊丁的大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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