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候,黨參痞子要去磊石山棋盤嶺的八仙廟,紫萱說:“忘憂哥哥,帶我一起去,好不好嘛。”


    黨參痞子嚴肅地說:“紫萱,你千萬不能去,至於什麽原因,我明天會告訴你。”


    黨參痞子去也匆匆,迴也匆匆。迴來時,板著個麵孔,蠻嚇人。第二天一大清早,黨參痞子說:”紫萱,你迴不迴去,我急著迴去了。”


    紫萱說:“忘憂哥哥,你要迴去,我跟你一起走。”


    紫萱的大姨娘說:“你們兩個人,前來討火種呀。我還沒來得及稱肉打酒,好好地招待你們,說什麽,吃了中午飯再走。”


    “大姨娘,下午走,天氣熱。”紫萱說:“吃了早飯走,天氣涼快。”


    ”那你們什麽時候拜堂啊,我好歹是你親滴滴大姨娘,你們得提前告訴我呀,我也隻得準備一份嫁妝啊。”


    紫萱說:“大姨娘,我們拜堂,到時候請你座上席。”


    走到路上,紫萱問:“忘憂哥哥,到底出了什麽事,你能告訴我嗎?”


    “首先,我告訴你,我不叫忘憂。”


    “那你叫什麽?”


    “我叫黨參。”


    “黨參?”紫萱說:“難怪我前天幫你們煮飯,瞿麥叫你黨參哥哥呢。”


    “是的,之所以叫黨參,我就是為我加入的那個黨,而生,也隨時準備為我加入的那個黨,而死。”


    “黨參哥哥,你們那個黨,叫什麽名字啊?”


    “那個黨,是一個革命的黨。”黨參繼續說:“紫萱,我投身的是革命的事業,被許多人誤解,包括我的前女朋友,羽涅。”


    “你有女朋友?她,她,她叫羽涅?”


    “前女友,羽涅。”


    “黨參哥哥,你為什麽要告訴我,羽涅是前女友,幾個意思啊?”


    “紫萱妹妹,我想告訴你的是,你不能成為我的第二個前女友。你是個好女孩,我不能太自私,耽誤你的大好青春。”


    想不到,眼前的黨參哥哥,身上還有蠻多的故事。紫萱驚訝了,紫萱沉默了,但又忍不住,淚水悄悄地往下掉。


    紫萱直到迴家,都沒和黨參痞子說一句話。臨分別時,黨參痞子說:“紫萱,我說的話,請替我保密。”


    紫萱“嗯”了一聲,算是答應。


    黨參痞子迴到河堤上的爛茅草房子,砂仁說:“黨參老弟,我們四個扮禾佬,往年這個時候,打好包袱,準備迴家了。我和黃柏的意思呢,是準備再扮三五畝,應該耽誤不了幾天時間。再說呢,分扮幾畝田,多一份收入,自己高興,一家通屋大小,有吃的,更高興。我問你,你願不願意留下來,再幹幾天?”


    黨參痞子問茅根:“茅根哥哥,你的意思呢。”


    茅根說話,猶猶豫豫:“我呢,我家黃連,夜夜在夢裏,催我迴去。我巴能得,胳肢窩生出一對翅膀,飛迴去。但我一想到家裏人餓著肚子,能多賺幾升米,當然是好事呀。”


    黃柏家裏,三個兒子,三個女兒,可謂是一大窩的崽女,經常餓得做鬼叫。每餐一開飯,六個崽女,為多搶一口飯,打的打,罵的罵,哭的哭。難怪鄰居家的人說:“黃柏呀,你們家裏,一日三餐吃個飯,不得安生,就是上戰場呀。”


    黃柏私下裏,對茅根說:“姨妹夫啊,按著欒心說話,你留下來吧,迴家時,我也有一個伴,多好呀。”


    我大伯父茅根,曆來是個重情重義的漢子,何況是親戚開了口,怎麽好意思反駁呢。


    茅根不走,瞿麥自然走不成。自古曆來講,親兄弟,心連心,肩並肩,靠背打老虎,誰能比。


    黨參痞子說:“你們不走,我得走了。”


    瞿麥問:“黨參哥哥,你要走?你往哪裏走?”


    “瞿麥,你往哪裏走,我管不著你。”砂仁說:“我們四個人,沒讀書,盡是睜著眼睛的瞎子。你是讀書人,你先幫幫我們,到二老板枸骨那裏,把我們的工錢結算迴來,好不好?我砂仁求你了!”


    “既然這樣,我們先把剩下的晚稻田,插好完秧苗,也好結算。”黨參痞子說。


    西陽塅裏有句老話說:立秋那天下了雨,叫做犯了正秋;立秋前後三天下雨,叫犯了仁秋。


    三伏挨著秋。犯了秋,下雨十八天,天上的烏雲,飄到哪裏,雨就下到哪裏。一下雨,天氣慢慢變得涼爽了。


    上午被烈日暴曬,到了下午三四點,突然被暴雨淋個通透。就是鐵打的菩薩,也會生鏽呀。


    陣雨後的天氣,又悶又熱。砂仁連續打了十來個噴嚏,抬頭看天空,說:“天上怎麽有九個太陽呢?”


    “砂仁,大白天,你講什麽鬼話?”黃柏抬頭一看,說:“天上明明隻有一個太陽噠,哪有九個?莫非你頭暈眼花了?”


    我大伯父茅根說:“砂仁哥哥,你莫動,我來摸摸你的額頭。”


    一摸砂仁的額頭,我大伯父驚叫道:“啊喲嘞!砂仁哥哥,你的額頭滾燙滾燙的呢,烤得黃豆子熟了!”


    黃柏說:“茅根哎,砂仁哥哥肯定在發高燒。你做好事,扶到他到河堤上水杉樹的蔭涼處,歇歇氣囉。”


    砂仁含含糊糊地說:“人吃五穀雜糧,哪沒有個傷風感冒?我到河裏,洗個冷水澡,把燥熱洗掉,就好了。”


    黨參痞子說:“砂仁哥哥,你為了一點點工錢,當真是拿性命開玩笑。一個人渾身身大汗時,全身的每個毛孔,都是散開的;你到冷水裏一浸,每個毛孔,立刻閉合,馬上就會憋死的!”


    黃柏說:“黨參,你也到了煮晚飯的時間了,幹脆,你扶著砂仁迴去,先歇著。“


    砂仁無可奈何地說:“啊喲嘞,我怎麽會得上惡拉屎病呢?又要少了一兩升穀的工錢。”


    我們西陽塅裏,長舌婦娘們,跛腳老虎漢子們,罵人最毒的一句話:“你這個絕滅火煙的瘟怔!”絕滅火煙了,這戶人家,就是絕種絕根了。


    得了什麽病,才可能絕種絕根呢,一是得了惡拉屎病,就是我們這些後生崽們所說的痢疾。那個時候,痢疾是無藥可治的,一家人得病,關起門來,全屋的人,統統死光。


    二是得了火燒茅病,就是我們這些後生崽們,所說的霍亂病。這種烈性傳染病,死起人來,不是一家人全死光,而是一個個屋場,一個個村莊,一個個院子,一個個縣域,甚至,方圓二三百裏,無論男女老少,統統死光。


    “做好事囉!”黃柏說:“你先歇著,我們幾個兄弟,不會因你砂仁,少幹一兩個時辰,減你的工錢的!”


    黨參痞子扶著砂仁進了爛茅草房子,砂仁慌慌忙忙,尋找著床鋪,爬上去,然後直挺挺地躺著。


    黨參痞子舀了一瓢用香芋草、金銀花藤、野薄荷、甘草燒的茶涼,問:“砂仁哥哥,你喝口茶涼水囉。”


    砂仁睡得迷迷糊糊,右手亂搖,意思是說,不要,不要,等下喝吧。


    黨參痞子有點小小的失望,紫萱,紫萱妹妹,今天下午,沒有幫著煮飯菜,看來,把紫萱的心,傷得不輕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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