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老板枸骨說:


    “莫嫌我話多,醜話,先講到前頭為好。老規矩,必須遵守。一是洞庭湖的生水,不能喝;江湖溝渠裏的虰螺,不能吃。虰螺裏有血吸蟲,得了血吸蟲這種屙屎病,就是神仙下凡,也救不了你們的性命。我事先告訴你們,哪裏死,哪裏埋,莫怪我不講人情麵子。”


    “二是湖堤上,到處是死人的墳墓。墳塌了,棺材板子水窟窿裏,烏七八黑的泥鰍子,三四兩一條,聽說有屍毒,吃了會死人的,你們千萬不要吃。”


    “三是警察所的人,到處在抓革命黨。他們有指標的。他們哪管你們是不是革命黨,為了完成任務,亂七八糟抓人,抓住了,不問什麽理由,直接槍斃掉。到了夜裏,你們千萬別亂跑,性命要緊。”


    二老板枸骨,指著不遠處一個新土堆說:“嚕,嚕嚕,前兩天,警察所設在二渡口河堤上的暗哨,查到一個革命黨,話都不讓人家說,直接用紅炮子斃掉。荊芥老倌子怕臭,他做好事,淺淺的挖了個坑,埋了。”


    二老板枸骨,一雙眼珠子,拿住黨參痞子,曉得他是個新麵孔,不放心,總得多盤問他幾句,多叮囑他幾句。


    黨參痞子的臉上,被蚊蟲密密麻麻叮咬過。叮咬過的地方,一撓,長著幾個火癤子,加之毒毒的太陽一曬,又起了一層水泡子,水泡子一幹,脫去一層皮。臉上新皮夾著舊皮,花花斑斑,誰看他,都像個流氓叫花子。


    “後生崽,我看你,不像個扮禾佬,倒是像個革命黨!哎…你臉皮,像似蛇褪皮,是怎麽迴事?”二老板枸骨,最喜歡打詐磨子。


    “二老板,若是一年前,你拿這種口氣和我說這麽不肏腮的話,我順風三個耳括子,打得你發挺屍瘟!”


    “啊喲!你是什麽東西?敢在老子麵前這麽放肆,你是大戶人家的大少爺呀。”


    “老子不是大少爺,唯道你是大少爺?”黨參痞子說:“隻怪我手爪子發癢,輸得隻剩下一條爛命。唉唉!緊接著,娘死爺得病,各人救性命。被大哥哥、大嫂嫂掃地出門,流落江湖。我若不是走黴運,還要到你這個鬼地方來,看你的人模人樣,聽你的吆五喝六,受你的夾板子氣?”


    黨參痞子撒起謊來,後套套著前套,絲絲入扣,不出半點紕漏。


    旁邊的黃柏,急得要死了,生怕黨參痞子的嘴巴,是個穿底的尿勺,慌張張插話:“忘憂兄弟,在二老板麵前,你還有什麽臉皮,吹牛皮,扯大話?看你混到這麽慘的地步,你還敢去賭嗎?”


    黨參痞子賭咒發誓:“哪根手爪子癢癢癢,就一刀子斬掉哪根。”


    二老板枸骨,倒是蠻欣賞黨參痞子的脾胃,大聲說:


    “嗨!嗨!忘憂,那你就大錯特錯了!是個蠢寶寶,大哈巴。自古曆來講,人,從哪裏跌倒,就從哪裏爬起。”枸骨說:“當年,我在省城長沙,和你一樣,輸得叮當響。害得我像野狗一樣,流浪了一年。後來,我想清了,技不如人,怨哪個?隻能怨自己。我投靠到我師傅的門下,師傅教導我,專門磨兩副穀子,一副專出單,一副專出雙。賭錢嘛,講穿了吧,看的是眼法,耍的是手法。哈哈哈。”


    二老板枸骨繼續說:


    “哦豁!從此以後,我便風生水起。最紅的時候,一夜間,贏了一棟三層的大宅子,包括宅子裏如花似玉的女主人,和一個二歲多一點兒子。”


    “我有兩個老婆,八個崽女,全靠我二副穀子,混日子過。”


    “那你為什麽不賭了?”黨參痞子問二老板枸骨:“非要跑到西洞庭湖這個鬼地方,過苦日子?”


    “哎,你不曉得,少年木匠老郎中,每個人,每件事,都有個黃金期,見好就收。現在,我老了,手腳不麻利了,萬被人看破了奧秘,被人綁住手腳,丟到湘江河裏去喂王八,是料想得到的事。”


    枸骨問黨參痞子:“哎,後生崽,你輸得那麽慘,你把當時情況,講給我聽聽。”


    黨參痞子便把我太公大黃,連賭十七個單的故事,把主人公,換成自己,添油加醋,講了一遍。


    “太可惜了,太可惜了!”枸骨說:“這麽好的機會,若換作是我,在賭第十七個單的時候,稍微動點手腳,必定大贏!”


    “我絕對不相信。”黨參痞子說:“你又不是神仙。”


    “哈哈,我換上那幅專門出單的榖子,不贏錢,才怪呢。”


    “專門出單,鬼信你呢。”


    “你必須挑個良辰吉日,三跪九叩,拜我為師,我才傳你這門必殺技。”


    “好啊,二老板,改日,我來拜師。”


    做農哈哈的漢子,要有四得,餓得,累的,熱得,凍得。隻要鼻孔裏還有一絲涼氣在,就必須勞動。


    下午四點,一切都已準備妥當。砂仁卻說;“夥計們,今天下午,不去扮禾了,好好地睡一覺!明天早上,雄雞公子還未穿褲子,出來打鳴,我們就去扮禾。\"


    黃柏笑道:“今晚上,晚飯也不吃了?”


    砂仁說:“啊喲嘞,這幾天,沒睡個好覺。不睡足覺,哪來的精神?少吃一餐飯,不會死人的。睡吧,聽我的話,睡覺吧,沒錯。”自己先打個花哨,沉沉睡下。


    親愛的讀者吧!正如我們不能拿現代化的戰爭模式,去揣測冷兵器時代戰爭模式一樣,我們不能現代化的大型收割機作業模式,去揣測一百年前的中國大地,苦哈哈的農民,落後的扮禾模式。


    那時候,在西洞庭做扮禾佬的鐵漢子們,水稻要用禾鐮刀,彎下腰去,一蔸蔸地割,收成好的,七八蔸割在一個單手,收成差的,十蔸十一蔸,割成一個單手,兩個單手子,合成一個禾把子。


    割早稻,禾蔸子必須留得矮,不然的話,收完早稻,馬上要用耕牛來打蒲滾,留高了的禾蔸子,蒲滾打不爛,打不進泥裏去,晚稻秧苗插上去,舊的禾蔸子,會長出新禾苗,影響晚稻中耕。


    禾把子的線穗子,必須擱在禾蔸子上,盡量不讓穀粒沾水。不然的話,成熟了穀粒子,沾到水份,遇上高溫,不到兩個時辰,就會長出白花花的穀芽子。發過芽的稻穀,舂出的米,是碎的,是漿,人吃,沒口感,隻能給豬牛吃。


    老古板人講,裝三根香,打九個屁,菩薩不講,自己也不過意。當農哈哈的漢子,千千萬,萬萬千,絕不能快到嘴的糧食慪氣,否則,會遭天打雷劈。


    割一壟禾把子,也是非常有講究的!


    首先跳到水稻田割禾的漢子,從中間下鐮刀,左邊寬一丈五,右邊寬一丈五,左邊放四行禾把子,右邊放四行禾把子,而且,左邊的禾把子蔸頭,對著右邊放,右邊禾把子的蔸頭,對著左邊放,方便扮禾的漢子,拾禾把子,不要多走路,扮禾佬少費一點力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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