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將本宮的太子妃帶到什麽地方去?!!!”


    一道猝不及防的聲音響起,引得眾人側目不已。


    白聞雲扯了扯嘴角,“你既然說她是你的太子妃,那自然是帶她去你的東宮,怎麽,難道你願意迎娶她,卻不願意讓她住在你的宮殿裏嗎?”


    莫沉雪看著青衣女子迅速消失在暮色中,果然往自己的宮殿方向去了,頓時眉心一蹙:好厲害的輕功。


    使臣驛院——


    剛下了一場迷蒙的梅子雨,此時紫豔半開,紅衣正好,綠波間的芙蕖有如水際輕煙。沙邊微雨,連陂十頃,風雨含裛著翠篠娟娟冉冉香遠益清。


    那天她在一艘畫船上,好似誤入藕花深處的洞庭水仙,貼波而來,香泛金卮,再無蓮花更入眼,荷花芳草垂楊渡,渡不到我心頭的情鄉。


    渚蓮愁,菡萏香。人都說夏天是一年四季最絢爛的時節,為何在我這裏,便是冰雪皚皚的冬天?


    白沉棲站在露天之外,看著遠方的湖麵,好像那裏一定還會再有一個白衣女子撐著船,從遠處朝他行來一般。


    然而正是因為知道沒有,以後怕也再不會有,所以在知道這個殘忍的結局時,心裏的悲傷才如此之甚。


    如果一次次的飛蛾撲火,都隻是你玩弄人心的把戲與騙局,我甘願如此,也隻求你迴頭看看我,可是為什麽,為什麽你會借用別的男子來刺痛我的心?


    想到莫枕霜柔如無骨的附在莫沉雪的肩上,笑意盈盈的吟哦出“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同居長幹裏,兩小無嫌猜”,白沉棲慘然一笑。


    她的才情一如既往的驚才絕豔,可是這一次卻再也不是對他了。


    你與他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那我算什麽呢?


    插入了你們感情的罪魁禍首?


    原來即使不是白景淮,即使不是白聞雲,還會有一個莫沉雪,而我白沉棲卻始終無法入你的眼?


    那滄海巫山又是什麽?


    隻是,你的另一個等著看我入彀的笑柄?


    你一定很得意吧,見到我一次次的為你而來,見到我一次次的狼狽不堪,你的計謀很成功,而我的丟盔棄甲,也在你的預料之中是不是?


    站在淅淅瀝瀝小雨中的男子,衣袍盡濕,漆黑如墨的長發原本是隨意披瀉於肩,現在都濕漉漉的緊貼在後背上,一滴滴向下滲出晶瑩的雨滴。他的臉是春山的畫眉,遇雪猶清,經霜更豔;他的眼是皚皚的白雪,顧盼燁然,郎豔獨絕;他的唇是春日的驕陽,飛櫻點就,青峰瓊月。


    若是世間真有謫仙,便隻會成就如此這般的豐神俊秀,再無第二。


    可現在他眼中擁有了這世上最深的淒苦與孤寂,天地間的梅子雨,任憑它滿城風絮,任憑他千蓑鬥笠,也裝不下鬱結於心的哀情。


    身後一名女子撐著一把油紙傘慢慢靠近,使得原本被雨淋濕的男子身軀一震,眼簾下是一片白色的身影,瞬間激動不能自抑。


    是她,是她,她來找自己了嗎?


    白沉棲一把轉身將她抱入懷中,似乎想狠狠的揉入血肉中,霎時間一種失而複得的驚喜之情,叫他忍不住淚眼。


    “你來了?你怎麽才來,當真的等你好久,我說的那些話都不算數,不論多少次,不論多少次,隻要你說,我都一直在,我便一直在,哪怕再有無數,為你,我甘願千千萬萬遍!”


    “四皇子——”


    女子深情的喚了一聲,白沉棲眉頭一皺,退後一步低頭一看,但見懷裏的女子方當韶齡,一襲白衣,略施粉黛,玉鼻高挺,瓣唇紅豔,肌膚似雪,嬌美無比,容色靚麗。頭上三尺青絲挽成飛雲髻,斜簪一支銀月釵。身披紫紗,腰身緊收,下方是略深一些的玉蘭色長裙,青玉環佩,嬌而不豔,清而不俗。


    現在她臉上帶著被攬入懷中的喜悅,臉頰升起一抹緋紅的雲霞。


    “怎麽是你??”


    澹台香腕瞳孔微縮,“四皇子?這裏是宮外的外國使臣驛站,隻有你我。”


    白沉棲上上下下的看了她一眼,臉上閃過慍怒的神色,轉過身再也不看她,“以後不要刻意穿成這般。”


    這個女人顯然在刻意模仿她那日的裝扮,目的是為了討自己開心,想到了來到這箏玉國的前一天,她言辭懇求的希望自己帶她一起出行,自己當然是拒絕的,可是轉念想到她是少師府的女子,便是莫枕霜的大姐,若有她來,說不定會更有利些,這才同意她隨行。


    一路上這澹台香腕殷勤有加,又因為十分識時務,因此自己倒不覺有異,直到那一晚在箏玉國皇宮的宴會,這個女人與莫沉雪的侍妾唇槍舌劍,言語之中透露出的,卻是對莫枕霜的鄙夷,甚至於對她庶出的身份十分不屑,明顯很是不喜她,當即心裏便明白,此次將她一起帶來是個錯誤的決定。


    “四皇子,若不是香腕,還能是什麽人?”


    澹台香腕眼中閃過受傷之色,卻見白沉棲已經再也不願搭理她,頓時一種深深的嫉恨之情縈繞於心。


    沒錯,今天她的確是刻意模仿了那日的白衣女子的裝扮,因為在白沉棲身邊這麽久,他一直神態淡然,像是不曾對任何東西動心,世界上也再沒有什麽能牽動他心之物,自己也以為他對自己冷漠隻是性格使然,隻要自己長久陪伴在他身邊,他總會對自己日久生情,直到那一晚——


    他第一次失態了。


    那個女人是莫沉雪的玩物,是莫沉雪的侍妾,容貌雖美,卻已經是殘花敗柳的他人之妾,他為了那樣一個女人,居然如此紆尊降貴,什麽都願意交換,那種急迫的想得到那女人的心情,第一次讓自己明白了:原來他不是什麽都不關心,他也有關心的東西,隻是在自己麵前不曾表現出來而已。


    所以那個吸引他視線的女子,是因為容貌動人?


    澹台香腕自認為長相不差,雖然比之那女子有所不及,但是後天修飾總能達到,刻意的模仿的確是為了討他開心,卻反而惹他厭煩,心中說不恨是假的。


    自己原本就是與他有媒妁之約的人,自己在他身邊是理所當然,他所愛的,隻能有我澹台香腕一個人!


    當自己千方百計的從危險之地逃出來,迴到家中,愛護自己的母親已死,祖父亦是被刺身亡,二弟澹台承毓不知所蹤,而自己的父親——


    嗬——


    自己的父親從以前開始便隻是一個靠著自己娘親母家發家的小門小戶,現在母親已死,他什麽都沒有了,還如何指望他?


    據說還有一個代自己嫁入天家的三妹,近日不知所蹤。


    很好,時機來的剛剛好,剛剛我迴來你便不知所蹤,倒省的我動手腳除掉你了,你既然識趣,那便一輩子都別迴來,否則你焉有命在?


    而澹台香腕覺得,原本要嫁給白沉棲的便是自己,現在自己得到一切是理所應當、水到渠成。


    據說白沉棲曾對自己的三妹情動不能自抑,但她隻覺得是因為婚約的關係:自己那三妹,要出身沒出身,還相貌平平,如何能使得這般神仙樣的人物動心?


    一定是因為婚約。


    澹台香腕原本努力了這麽久才發現,自己的努力,在遇到一個莫沉雪來曆不明的侍妾,而被一朝打破了。


    為什麽?


    為什麽?


    為什麽總有這麽多不識時務的人出來破壞自己的好事?!


    天光雲影相共徘徊,遠方簇簇飛來一隻信鴿,白沉棲眉心一動,信鴿穩穩地落在了手臂上,將情報鬆開,信鴿飛遠,白沉棲麵無表情的打開,臉上頓時聳現驚顫之色。


    澹台香腕眼前隻覺得有一陣清風混著微雨而過,那謫仙一般的人霎時不見了蹤影,隻剩下地上一張被打濕紙條,墨跡因為雨水化開,淡淡而暈:


    今早得悉,莫枕霜於太子宮中下落不明,隨行侍女也消失蹤影,莫沉雪正在排查可疑人物,未果。


    花熟了、爛了,仍顫顫危危的掛在樹上,留給後人它鮮活的記憶。


    時間恍恍,再去一月,從盛夏的日子,變為了夏末的淹留,有人在某人的心中,隻消失了一個月,卻有人在某人心中,已經消失了好幾年。


    “新任務,莫沉雪的手下暗影十分強大,我需要你去查清楚那些暗影到底在搖水國滲入到了什麽樣的程度。”


    白聞雲看著籠罩在黑夜中的女子身影,麵色平靜,心底卻微微一歎。


    一個月前,她在夜晚大哭一場後,哀求自己帶她離開,末了卻十分冷靜,要成為自己的暗影之一,目的便是為了還清所欠自己的恩情。


    其實自己哪裏不知道,說是還清恩情是假,真正意義上想逃避,將自己塞入黑暗中再無法見他是真。


    聽香水榭是一個打探天下情報的地方,莫枕霜在得知自己乃是聽香水榭的主人之後,隻是輕微一詫,卻點頭表示若為他的暗影,便會遵守所有暗影應該遵守的製度,打探消息的所要付出的一切努力和犧牲,都是預料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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