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倏要帶周岑迴的那個家在一處比較偏遠的山頭上,整座山看上去很小,但隻要你走近了就會驚歎於它的內裏。


    上次來的時候周岑是不省人事的,這次再次踏上這片土地,周岑才真切的感覺到眼前的山是多麽的特別。


    山間獨居一墅,其間夾雜著些許西歐獨有的浪漫氣息,隻是這山望著那山又叫人生出來的感覺不同,一定要說,這裏的每個角落都蘊生著不同的歡喜。


    原來這裏長這個樣!


    周岑發自內心感歎。


    在萬籟俱寂中,朝陽的落幕撒在光輝裏,照在了每一個石刻上。


    他們很快看見有一個長滿爬山虎的大石,周圍還種有月季海棠和翠綠葉的樟樹。


    那大石尤為亮眼,隻因其上刻著一行醒目的大字。


    “公館?”


    沒錯,她的全名是格尼伊爾。


    周岑站在那裏,如同雕塑一般,隻有那不斷顫動的手指透露出內心的動蕩。


    季倏也是隨他一同愣在了原地。


    “岑岑,你可是聽說過格尼伊爾?”


    周岑何止是聽說過,這幾乎伴隨著他一整個童年。


    他抬起手臂,緩慢而無力的伸展,像是在擁抱那個早已不在的人。


    季倏有些茫然無措地扶著他,此時還微微下著一絲小雨,可見此,一把傘也擋不住兩個人,程招來卻索性獨自站在一旁,一把傘一個人看著眼前的一切。


    身後保鏢個個捏了一把汗,但也沒誰敢越過去逞這個能。


    周岑這次卻沒忍住哭了。


    他說:“小時候院子裏有一株桂花樹,是我出生那年阿爸親手栽的,後來那棵樹大了,阿媽就總是在那棵樹下給我念書聽、念她驕傲自豪的筆稿…那棵樹,不知道現在還好不好…”


    他的聲音輕柔無力,仿佛微風吹過的沙礫在耳邊細語。或許隻有經曆過的人才懂,失去至親最痛苦的不是失去的那一刻,而是日後想起他的每一刻。


    隻是這一刻,這一秒裏,他的每個字都像一滴滴沉重的細雨,砸在心間,影響到每一個角落。


    季倏碰了碰周岑濕潤的臉頰,抬手時在他的發梢定住。他不知道怎麽安慰一個人,但是他說:“周岑,我愛你。”


    他說:“你可能不知道,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那棵樹就已經告訴我了。”


    它說:你們注定會相愛。


    所以,“別難過,我會來愛你。”


    周岑哭著哭著就笑了,“你是不是傻瓜。”


    季倏說他很勇敢,可是他也敢在滿是傷痕的時候去用力愛另一個人。


    “你說是就是。”


    周岑笑著笑著又擠出了兩滴眼淚,“傻瓜。”


    “你一哭,我總覺得還愛你不夠,我是說,我很愛你,你聽到了嗎。”


    “大傻瓜。”


    季倏就這樣抱著周岑絮絮叨叨說了很多,周岑迴應的少,大多數時候也隻是罵他兩句。恍惚間,有一股溫度從季倏臉上劃過,仔細感受,卻又沒有了。


    周岑表達愛的方式很簡單,隻是介於這猛烈的愛意之中,他也有些淩亂。


    “那現在呢?”


    周岑抬起頭,與他對視。


    “還難過嗎?”


    周岑笑著搖了搖頭。


    他一搖頭,他就笑了。


    季倏說:“其實那已經是上一個世紀的事了。”


    聽他這一說,周岑的心仿佛也跟著迴到了那一個世紀。


    “格尼伊爾是上一個世紀初創慈善總會監督人的唯一血脈,也是小爺爺最尊敬的師長,格尼伊爾公館就是由她創建的。她繼承著她父親的遺誌…卻因為血統上的原因被壓上腳鐐台,死於難民憤恨之中……”


    說到這裏,他出聲的力氣很不穩,“戰火連天的時代沒有黎明。”


    “她是審判那個時代的人!”周岑抬眼看向那塊石碑,“曾有人這樣評價她。”


    “誰?”


    “我已過世的母親。”


    季倏啞然。


    有一瞬間,他那忐忑不安的心仿佛在歇斯底裏地叫囂著,因此他的眼睛恍惚又無措,仿佛正被審判。


    周岑並沒有注意到他的變化,隻是想到曾經翻看過的筆稿,他整個人瞬間靜了下來。


    “世人糟害、愚鈍,為了能夠活著,但本身,誰來到這個人間,都不是為了什麽;我們帶著一雙眼睛,看到未來、過去與不存在的現在;看到夜晚怎麽降臨,夕陽如何倒退;我們有能力去擁抱陽光,也可以決定走進黑暗,將遇到一些有趣的事,組成個體的靈魂,或愚鈍,但不怕糟害,時代水深火熱,但人類很聰明。”


    “因為我們都將醒悟,成,為,格尼伊爾,開始審判!”


    “時代會銘記她。”


    季倏已經很久很久很久沒見到周岑露出這樣聖潔的神色了。


    上一次,還是十七年前。


    所以他真的很害怕,害怕自己一不小心就會再次弄丟他。


    但是下一秒,就那一秒,有一隻手緊緊握住了他。


    “我也是。”


    季倏想問他也是什麽,恍惚間明白,一時不由的愣住。


    可是憑什麽!


    時代不會忘記格尼伊爾,他同樣不會隨便愛上一個人。


    季倏把人圈進自己懷裏,“那我呢。”


    周岑怔了片刻,忍不住,笑道:“我當時也是這麽說的。”


    兩人相視一笑,都將對方收進了眼底。


    ………


    那個年代,老百姓在漫天戰火和統治者的壓榨下艱難度日,岑晚音的出生原本也隻是一個意外,但正是因為這個意外成就了他的一生。


    他叫周非時,原是周家的嫡長孫,因在特殊的家庭關係中成長,養成了上一輩古板的思想,可見這並不是什麽好事,心一旦壓久了,人就會在一夜之間判若兩人。


    此後,他果然遇到了那個讓他改變的人,但難以攀附的是兩人身份懸殊,可他們的思想是前進的,於是他們便朝著那個前進的方向走去。


    如此,就在某一年的秋天,周岑出生了。


    打從記事起,周岑就明白家裏的地位,阿媽是一名記者,成日都在撰寫文稿,阿爸負責養花除草,順帶當他和村裏一眾孩童的啟蒙老師。


    那個時候的日子是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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