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黑衣公子將自己的左臂抬起,用右手拍了拍臂膀上的衣袖,將被小姐拉皺的地方拍平,後低低淺笑一聲,用他低啞的聲音認真而又溫和道:“本宮年歲已過雙十,親,自然是成過了的,且與太子妃琴瑟和鳴。但本宮向來慈悲,見著這麽個對自己傾心的人兒,也是不忍拒絕,何況,還是沈卿的家妹。東宮妃位還是有的,阿皎可願意做本宮側室?”


    我腦袋轟隆一下進入空白,原來這個人真的是太子,小姐現在該有多絕望……


    但凡開口說話的人不是太子,就算錯成三皇子,或者其他皇子,公子什麽的,小姐也不會這麽絕望。可偏偏,他不是七爺也就算了,偏偏是太子,是小姐立在對麵的敵人,是她要擊垮的人,就在剛剛,她把自己打算與七爺合作的謀略,塞進了他的胸懷。


    小姐忽然從我身後躥了出來,不管不顧,抬手往太子領口抓去,卻在手即將碰到他領口那一刻,她的手腕被他盈盈握住,他用他低啞又柔和的聲音道:“不著急,後麵有的是時間。”隨後堂上便傳來了高低不一的嗤笑,大多都是不屑與鄙夷。公子此刻也匆匆忙忙從外邊進來了。


    小姐此刻呆若木雞,她眼角擒著淚光,一言不發。任由自己被人帶來帶去。迴府後,她喚來敏行。冷冷問道:“怎麽迴事?畫像上的人怎麽會是太子?”


    “姑娘,疊樓今日剛傳來消息,京都大部分的疊樓都被別人控製住了,剛查出來,正是太子那邊的人,我們查七爺的時候,太子的人在,所以我們才拿到了那樣一副畫像。而且,七爺和太子,好像暗地裏是有某種聯係的。但你今天在皇宮裏,我們的人進不去,來不及告知。姑娘,恐怕,我們這步棋,已經壞了。”敏行艱難地迴答她的問題。


    敏行的話一說完,小姐沉默了好一會兒,才問道:“公子的身份,可有暴露?”


    “應該是沒有,知道公子身份的人,很少。”敏行答。


    小姐點了點頭:“那就好。大家都悠閑慣了,忽然出任務,難免不適應。京都剩餘的疊點,全換了。把消息放去各地。這一段時間,先不要動作了。等下一步指示吧。還有,知會所有人,實在撐不住,就把我是前朝公主的身份放出去。真正知道內情的人,若是敢暴露公子身份的話,別怪我到時候不念舊情。”


    敏行領命而去。


    聽此,站在一旁的我內心澎湃不已,我知道我們上京之行不簡單,卻不曾想到,如此複雜。小姐是前朝公主?小姐口中的公子是誰?公子的身份究竟是什麽?


    我原先以為,我與小姐一道長大,就算有些事情她不告訴我,但也絕對隻是一小部分事情而已。如今才知,小姐的事,我幾乎一無所知。因此,我也寒了一些心。她後來的事,我不懂也沒有再問,隻盡心做好自己的本分事。


    敏行出去之後,小姐便換下衣服休息了。接下來很長一段時間,她隻待在她房間裏,搗鼓她自己的事,一步也沒有出過門。


    我瞧她時常愁眉苦臉,偶爾會勸她出去走走,但她總會迴我一句牛頭不對馬嘴的話,她說:“總會有辦法補救的,雖然搬倒太子這步棋,可能實現不了了,但總能有別的路數。”


    十月初到,東宮那邊便遣了一頂小轎來接小姐。給小姐送行的公子和夫人隻靜靜站在一旁,沒有隻言片語,目光低垂,好似在送一個與他們毫不相幹的人,他兩並肩而立,直到小姐登轎而去。轎子抬出沈府大門時,小姐掀開轎簾,往迴深深地看了一眼。自言自語道:“他還是那個意氣風發的俊朗模樣。”隨後咧嘴一笑,放下車簾。


    她這笑驚到了我,這是我從未在小姐臉上看到的笑。這笑,沒有諷刺,沒有不屑,也沒有哀愁,隻是淡淡的由衷一笑。這笑將小姐原先就討人喜歡的麵龐襯得更加迷人了。


    我想:“或許,小姐也沒有那麽討厭公子……”


    小姐嫁去了東宮,三年後,小姐成了宮裏的貴妃,而我被她遣迴清州。


    我沒有什麽太大的難過,我隻聽著她的吩咐,在清州盡心照顧公子與夫人,還有,聽著她的吩咐,與敏行成了親。之後,我從未再見到小姐。


    她叫沈皎,別人都說,她的“皎”字是取自詩經裏的“月出皎兮,佼人僚兮”。但她知道,她之所以取名“皎”,是因為她死去的母親聽月,原名叫“皎月”。


    父親臨死前,她問:“爹爹,這樣,值得嗎?不僅你和母親為此操勞一生,您的女兒,我,也要為此獻上自己的一生了呢?接下來,我恐怕再也沒有那種寧靜的快樂了。”


    父親答:“阿皎,報君黃金台上意,提攜玉龍為君死。保護公子,是我和你母親的使命,我們是前朝的人。但是……但阿皎其實不一樣,阿皎生在當朝,如若,如若有一天,阿皎累了,爹爹允許你放下。去過自己的逍遙生活。當然,在此之前,爹爹希望阿皎可以幫爹爹完成爹爹的使命。將公子帶出京城,護他一輩子喜樂平安,像個平常人一樣就好。”


    父親不知道,遠離京城,像個平常人一樣喜樂平安,也是她的願望。可如今,她就要被困在這京城裏了。


    今天,是她嫁去東宮的日子。因為計劃裏的一個錯誤,被迫嫁去了東宮。與她的敵人,東宮太子定維齊與虎謀皮。東宮很快就到了,聽說,她被封為昭訓,正七品,在太子宮中,這樣位分的嬪禦還有十來人。但這些都不是她關心的。她現在唯一關心的就是能不能與太子談得攏?如果談好了,那麽便還有一線生機,如果談不攏,想必,也隻能與這世告別了。


    敏玉跟在她旁邊,雙眉緊皺,像一個發愁的老太太。她忍不住開口打趣道:“是不是敏行不在,你想他想得緊,所以一路上都皺著眉頭呢?”敏行已經被她遣去疊站,東宮防守重重,敏行這樣的人物,還是將他放在外麵接應得好,這樣,還有一線生機。就算她死了,敏玉也還有一線生機。


    敏行喜歡敏玉,她很久之前就知道。她也理所當然的覺得,敏玉,也是喜歡敏行的。


    敏玉站在轎子旁,一副委屈得就要哭出來的樣子,她不再理會她,笑著隨人走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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