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皇後的口諭,小韓氏停靈不過二十日,到了三七,便有媳婦們替小韓氏描畫裝殮,早早起靈。


    非晚隻是跟在人群後,拿手帕掩麵,冷眼瞧著那些媳婦將直挺挺的小韓氏屍體翻過來翻過去,將她扒光,露出幹癟枯瘦的身體,然後再七手八腳給她重新穿衣裳,這一切都當著許多人的麵。


    丟來丟去。


    毫無昔日尊嚴!


    “她們對待祖母,就像對待一隻死了的癩蛤蟆。”


    西涼嫻悄悄地說。


    非晚瞧見她難掩驚訝的目光,不由撇了撇嘴。


    “反正她自己又瞧不見了。”


    活著的時候眾星拱月,處處都要拿老太太的款耀武揚威,眼下死了,還不是隨人丟?


    非晚眼中無半滴眼淚,一路隻是跟著,到了城南祖墳,望著眼前蓋棺落葬,以花如雪為首的女眷,隻是象征性地哭了一遍,該停就停。


    不住拿帕子抹著額頭的汗水。


    一絲風兒都沒有,頭頂日頭卻曬得發燙,人都蔫了。


    能敷衍也都敷衍著。


    反倒是被人攙扶著,硬要來送小韓氏一程的西涼紀,雖不見失聲痛哭,卻蓬頭垢麵、不修邊幅,眸色沉痛。


    還有西涼綱與西涼媚父女倆,不懼天威震懾,痛哭嚎啕,一路從頭哭到尾。


    其餘之人三三兩兩都在旁邊看著。


    非晚嘴角噙著冷笑,透過人群望向祖父墳旁驟然多出的那座新墳,墳頭寂寥,連根草都沒有。


    前世她被花如雪害死的時候,小韓氏都活得好好的,竟沒有幾根白發,能說能笑,還能竄門子會親戚,一副長命百歲,無論誰死了她都還能繼續活個五十年不倒。


    誰能想到這一世,小韓氏高高在上自尊自大了一輩子,臨死卻毫無老太太的風光,還是被一個姨娘氣死的!


    最後也不過一抔黃土!


    在壯闊的落日下,悄寂渺小,毫無聲息,就像這世上從來就沒有過什麽小韓氏。


    “小晚,吃個冰果子。”


    迴來的馬車上,西涼嫻從槅子裏取下冰桶,冒出絲絲雪白的寒氣,裏頭拿冰鎮著一碗香桃李。


    “四月還不到,天氣就這麽熱,晚上會不會下雨?”


    紅葉絞了一把手巾,替非晚擦手。


    菱枝搖著扇子,才有些許微風。


    非晚眉頭微蹙,今年天氣確實古怪,已有征兆了。


    “姐姐,冰窖的事……”


    正說著,不防馬車忽然停了下來。


    “怎麽了?”


    前頭發出嚷嚷的聲音,西涼嫻登時露出警惕的目光,連忙派人去問。


    “迴姑娘的話,是二姑爺。”


    大英媳婦很快迴來,在車下輕聲迴稟。


    “二姑爺?”


    西涼嫻一臉茫然。


    非晚立刻知道,那是二房二姐姐西涼婉的丈夫,姓陳。


    “發生什麽事了?”她問。


    大英媳婦欲言又止,最後“嗐”了一聲:“姑娘們,你們金尊玉貴,就別問了。總之那種醃臢事不說也罷,免得髒了姑娘們的耳朵。”


    西涼嫻自矜身份,自然就不再追問。


    可非晚卻執意:“嫂子,不礙事,人總要長大,我們也聽聽,也多少學些識人的本事,不吃虧。”


    “二姑爺今兒沒有來給大宅的老太太送葬,卻流連在煙花場裏,喝了花酒正在街頭耍酒瘋,還攔下了前頭大宅的隊伍,正罵得難聽呢。”


    非晚冷哼了一聲。


    二姐姐西涼婉是個懦弱的好人性子,偏偏找了個渾不吝的二姐夫。


    在夫家屢遭欺淩,西涼婉想要大歸,可二房卻不允許她迴娘家,後來走投無路之下,好在還有個知心的手帕交,那女子的父親貪圖西涼婉的年輕與美貌。


    想到前世最後,西涼婉做了人家外室,總算也能安然度日。


    非晚便順其自然,並不想插手。


    可這世上之事,偏偏就是樹欲靜而風不止。


    小韓氏死的意外,今日他們送葬,沒想到事情竟會偏離原來的軌道。


    非晚居然隱隱地聽到有人高聲,說話間提到了“嘉楚伯府”幾個字,那音調陰陽怪氣,聽起來很不舒服。


    她登時小臉一沉。


    “在說什麽?”


    不由豎起耳朵靜聽。


    大英媳婦也是臉色微變,立刻道:“我過去看看,姑娘先別急啊。”


    可還沒等她過來迴話,非晚又斷斷續續聽到了一些,突然手攥緊了粉拳,臉色騰地大變!


    先是西涼絡沉聲嗬斥:“姑爺酒量不行,就少喝些!醉了就該拿醒酒茶去酒,而不是跑到街上,這瘋瘋癲癲,成何體統?”


    緊接著是西涼琅壓著怒火催促西涼婉:“快點扶妹夫迴家去,好生照看。”


    不料那陳生卻取笑西涼婉:“……到家,看她像條死魚,說話也不理人,像個啞巴似的。捶一下都不會哎喲一聲……”


    這滿大街的行人,說話也沒個忌諱!


    西涼婉怕是已經羞死了。


    可非晚卻萬萬沒有料到,那陳生竟是個無賴,開始抹黑姐姐!


    “哪像嘉楚伯府那丫頭,欲擒故縱,玩得不要太溜!人家月指揮使明明不想娶她,她都能勾引得人送刀魚給她。她又和柳二舉止親密!她怎麽就不學學那丫頭,就是勾三搭四,讓我也能另眼看她!”


    非晚挑起簾子的一角,有光線照進來,恰好看到街北的一座大宅,高牆內華麗的飛簷燕尾交錯,樹冠重重。


    不多時馬車從大門前經過,隻見兩扇排滿門釘的朱漆大門,又寬又沉,巍然雄立如同峭壁,門匾上四個金色大字隨之展現在眼前:西涼大宅。


    門前還坐著兩個大石獅子,瞠視來往行人車輛。


    “那就是大宅的大門了嗎?”西涼嫻湊過來,輕聲細問,語氣中不乏久別重逢的感懷。


    非晚卻不著急跟她進去,而是環視四周,才發現拉行李的馬車還在後頭,正遠遠自街角一輛接一輛地拐過來,當下也不等和西涼嫻商量,便吩咐菱枝留下。“看著後麵行李的車輛過來了,都直接拉迴我們四房的院子,卸下來先堆在正房的東西耳房裏。”“姐,咱們離開京城這麽久了,不曉得大宅裏現在都怎麽樣了。”


    “祖母肯定越來越老了,姊妹們也都長大了吧。”西涼嫻露出懷念之色,眼中含著熱淚。


    跟隨父親離家下揚州赴任時,她們才幾歲,父親在外做官七年,因此對大宅的記憶都不是很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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