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涼大宅。


    “宮裏來人了。”門房飛叉叉地跑來報信。


    西涼紀正唉聲歎氣,與花如雪商量如何整修書房,聞言登時露出緊張的神色,直勾勾地望著門房。


    花如雪騰地起身,顫聲問:“來的哪個?”


    “好像是皇後娘娘身邊的人。”


    花如雪麵色慘白,一下子又跌迴椅子上。


    完了,這迴皇後娘娘要來辦她了!


    都說皇後寬厚仁慈,也不知要怎麽罰?


    “還有禮部的大人。”門房又道。


    西涼紀冷冰冰地瞥了眼六魂無主的花如雪,隻得整肅衣冠,出去將人迎在前院,好茶好點心招待。


    來人自稱是皇後娘娘身邊的大太監,奉命下來傳旨,同行的還有一名禮部的官員。


    不過,那位禮部的官員與他女婿桂寶泰有些交情,與西涼紀曾有一麵之緣。


    那人悄悄將西涼紀喚到一旁,頗有深意地點撥:“令夫人這迴惹的事,非比尋常,不過這位王太監嘴硬心軟,頗通人情,或可通融之後代為轉圜。”


    說罷,拍了拍西涼紀的手,遞了個“你懂的”眼神。


    西涼紀連忙命人往後宅遞話,取了兩封銀子來,悄悄塞給二人的手下,二人皆眼角餘光掃見,都默許收下了。


    西涼紀心下稍安。


    不久後,小韓氏與花如雪整肅妝容,領著後宅眾人,在正堂前的空地上黑壓壓地跪下。


    隻見迎麵過來一人,身著大太監的青袍,麵白無須,眼神溫和,走起路來衣袂飄飄,頗有架勢。


    來到跟前,王太監目光平靜地掠過小韓氏與花如雪,輕輕地咳嗽了聲。


    “花氏,你可知錯啊?”


    聲音不冷不熱。


    “皇後娘娘說有錯,就有錯。”花如雪低頭跪倒,迴答淡淡地。


    王太監目光陡然陰沉下來,臉上竟浮起一抹看穿的冷笑。


    “皇後娘娘口諭,民婦花氏接旨。”


    是民婦,不是命婦!


    花如雪驚了一下,瞬間迴過臉來,豎著耳朵。


    “民婦花氏,原應修德持躬,和睦內闈,不料心腸歹毒,虐待孤女,浮偽刻薄,手段卑鄙,實有負皇恩,現褫奪宜人誥封,收迴其誥敕聖旨,以示嚴懲。”


    王太監脖子上的筋吊起,尖細的嗓音拉得長長地,在蕭條枯寂的後宅中迴蕩。


    花如雪聽見這話,先憋了一口氣,轉念又疑惑。


    拿人錢財替人消災,收了她的銀子,這太監不會不幫忙辦事吧!


    她掏出手帕拭淚,委屈地頂迴。


    “公公明鑒,我相公西涼紀,一心為了朝廷,起早貪黑,半生兢兢業業,正所謂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皇後娘娘卻連個誥封都不肯留給我嗎?”


    “喲,你還會討價還價啊。”


    王太監揮揮手,示意下麵的小太監立刻去祠堂收迴誥敕聖旨。


    花如雪瞳孔一縮,慌忙撲過去攔下:“她們不是都迴來了嗎?又沒什麽損傷。”


    “哦?”王太監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


    花如雪拉住王公公的衣帶,含淚辯解:“不過是出了趟門,這不算什麽。”


    又躬身低腰地婉轉哀求:“公公,女孩兒們年紀大了,家裏留不住,一心要揀著高枝往外飛。我這大伯母難做,還能拴著她們腳不讓出去?”


    此時,小韓氏也顫巍巍地抬手,淌眼抹淚起來:“公公且看,她們院子一磚一瓦整整齊齊,可我們這邊被燒了大半個花園子,可憐我兒的書房都遭了殃。”


    “娘娘久在深宮,才被她們僥幸蒙了眼,懇請公公發發善心,好歹在皇後娘娘跟前澄清事實,您看可以嗎?”


    花如雪急切地攔著王太監,低聲下氣,把聲音放柔放緩。


    太監是傷了根本的人,最怕人嫌棄,也最恨被人瞧不起,她主動親近些,自然更能換來好感。


    辯什麽對與錯,那都是小孩子的遊戲,大人物隻講利益。


    王太監放眼望去,鉛灰色的天空下,焦黑一片,舉目荒涼。


    “我不是禦史台的人,也不是大理寺的人,我是皇後娘娘的人!”


    隻聽王太監歎了聲氣,意味深長地望著花如雪。


    花如雪臉上焦急的期盼,被他眸中突然的寒意凍住了,連忙鬆開了手。


    王太監輕輕地撣了撣袖子:“皇後娘娘的意思,還要你今日向嘉楚伯府的兩位姑娘當麵道歉。”


    恰在此時,非晚姊妹倆也被請了過來。


    非晚心下一喜。


    是皇後的人!


    她忙拉著非晚上前行禮,在父親的事情上,皇後絕不可能與皇帝唱反調。


    而花如雪登時露出不屑的目光:“是我大還是她們大?世上哪有長輩向小輩低頭認錯的?”


    王太監問:“那照你的意思,你竟是沒錯了?


    “這世間都是這個理,憑什麽要按著我的頭認錯?”


    王太監默然片刻,重又抬頭:“你的意思,小輩就算對的也是錯的,是不是這個理兒?”


    花如雪不出聲,臉憋得通紅。


    王太監追問:“你是不是這個意思?”


    花如雪竟昂頭硬頂:“正是這個理兒。”


    王太監眸底閃過一絲冷酷的威嚴:“那麽,皇後娘娘大,還是你大?”


    花如雪不服氣地撇開臉,淡淡地說:“自然是皇後娘娘大。”


    禮部的官員一看小太監已將誥敕聖旨取因,當即大急,拉過西涼紀暗中提點。


    “令夫人好不曉事,今兒收迴誥敕聖旨,她就再無誥命傍身了,說難聽點,她眼下拒不認錯,即刻就能將她扣押,解送刑部大牢,等候三法司會審!”


    西涼紀麵帶慚色,作揖:“內闈不修,叫大人笑話了。”


    跺了下腳,慌忙上前,咬牙切齒對著花如雪一通嗬斥:“你在搞什麽!錯了就是錯了,還不快點道歉!”


    花如雪先還梗著脖子,聞言眼珠子轉了轉,脖子一歪,無聲地倒在了花如靜的身上,又暈了。


    花如靜矮小,差點接不下她的龐大。


    大宅幾個大人驚唿地一擁而上。


    王太監嫌惡地皺了皺眉頭:“拿冷水澆醒。”


    旁邊那禮部的官員連忙上前說好話:“王大人,不過是個婦人,又有了年紀,怕經不起啊。”


    又悄悄拉了王太監在旁:“這家與錢侍郎有親,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王太監睨著他:“那你將她弄醒,否則降她個藐視皇後之罪,廷杖三十。”


    那禮部的官員見他無半分手下留情之意,被嗆了一頓白眼,隻得自認倒黴,忙遞了個眼色給西涼紀,花如雪終於慢慢地醒轉。


    “勝敗乃兵家常事。”


    花如雪麵色慘白,喃喃地道。


    她走到西涼嫻與非晚跟前,眼睛看也不看,隻草草一福:“對不起。”


    王太監冷笑:“這算什麽?”


    花如雪猶豫了片刻,難堪地深深福下去:“抱歉。”


    王太監語氣逼人:“我沒聽見,你們聽見了沒有?”


    他左右的小太監都搖了搖頭:“沒有聽見。”


    花如雪身子顫抖,喪著臉,擠尖了嗓門:“抱歉!”


    非晚漠然,這聲抱歉來得太晚,還這樣心不甘情不願,她稀罕這個?


    抱歉有什麽用,她與花如雪是不死不休!


    非晚拉了拉西涼嫻,對著花如雪還禮。


    隨後又向王太監盈盈一福之後,便跪朝皇宮方向磕頭行禮:“仰賴皇後娘娘天恩,讓大伯母改邪歸正,皇後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聲音嬌囀清亮,含著感激的熱淚。


    花如雪氣得差點噴出一口老血。


    王太監虛扶了非晚姊妹倆一把,麵帶微笑,如和煦的春風。


    “二位姑娘,原是領了聖旨的次日就該進宮謝恩了,隻是年末了,皇後娘娘執掌六宮,諸事繁忙,抽不出時間來見,所以等除夕那日,請二位姑娘與諸命婦一同進宮謝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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