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否問一下,你為何要賣掉山頭?”


    幾個時辰之後,京畿道一家村野客棧裏頭,非晚與葉傾淮並肩而坐,對麵是個儒商打扮的中年人。


    此人自稱段宏。


    非晚不等此人開口,先發製人地提問,隻見段宏愣了下,臉上浮起尷尬的微笑。


    “呃,我想要賣了這山頭,再換一座更大的。”


    “我剛轉了一圈,此地是小了點,位置還有點偏。”


    非晚得意地抿了抿嘴,這人一定同樣想問為什麽要買他的山頭?但是非晚不給他機會。


    段宏嘴角不滿地撇了撇,卻仍謹慎地問:“二位,我這開價你們都知道吧?”


    提到價格,非晚有些不悅,這人獅子大開口,竟要十萬兩銀子,當她的銀子是大風刮來的?


    “你非但要一次性現銀付清,連定金尾款也一概不收,可我瞧著這山頭最多值四萬兩。”


    “姑娘,這大冷天的,你們二位專程從京城過來,不會是來與段某開玩笑的吧。”


    段宏臉色變了變,最後皮笑肉不笑地看過來。


    來的路上,衛大英就給非晚支招,勸她不必答應親自過來,反叫段宏更端架子了,隻消給他熱火上澆兩瓢冷水就好了。


    事實證明果真如此。


    段宏見非晚不做聲,竟絕口再不提買賣,隻一味吹噓他是如何發家致富的。


    “我做生意這些年,眼光準,這幾年陸續盤下幾家鋪子與產業,哪個不獲利豐厚?報這十萬兩我都覺虧了,我這山頭資源富裕,來年再漲個兩成都不是問題。”


    這女孩子語言文雅,聲音清婉,隻能依稀瞧出帷帽下嬌嫩的容顏,而旁邊這少年容顏俊秀,瞧著隨和,但偶爾神態身形隱隱流露出桀驁,目光淩厲機敏。


    可二人到底年輕,段宏並沒太放在眼裏。


    因而非晚觀其態度,這哪像是誠心要賣?


    倒像存心利用這座山頭為誘餌,試探報價虧了還是賺了。


    可惡!


    難怪前世是宜陽郡主盤下的,若不是潑天的富貴權勢壓著,這生意人刁滑,豈肯輕易讓步?


    換了一般人還真拿不下。


    非晚蹙起眉尖,薄麵含怒。


    可想起那銀霜炭利潤可觀,心中又委實割舍不下。


    正要再與此人周旋,手卻下意識地撫上小腹。


    不知怎麽迴事,在馬車上肚子就開始隱隱作疼,原先以為是在馬車上凍了大半日,可不料眼下越來越難受,簡直坐立不寧起來。


    這下心中煩躁,對麵的賣家又是口若懸河地吹噓發家史,漸漸覺得耳朵裏嗡嗡聒噪,不免言語之間不客氣了。


    “我們大雪天地過來,一路上雪厚難行,走了兩三個時辰,車馬不停,多有不易,可你似乎不是誠心談買賣,反倒將我們當傻子耍。”


    可話音剛落,她便慌忙支著桌麵起身,可已經頭重腳輕地發飄,眼前看不清楚人物了。


    就在倒下的那一霎那,非晚唯一考慮的事情就是,暈倒的姿勢千萬要美。


    本來身邊最近的是大英媳婦,一歪正好倒在她身上,這角度剛好不讓自己難看地倒在地下。


    咕咚一頭栽倒,人事不知。


    就在非晚眼前發黑那一刹那,她好像看見葉傾淮如電般出手,攬住了自己。


    非晚沒有看錯,葉傾淮雖然瞧不見她的臉色,但隻聽她唿吸便知不對,搶先將非晚接在懷中。


    這下,可把衛大英兩口子急壞了。


    “二姑娘,這可如何是好?”


    大英媳婦急得跺腳。


    衛大英惱了,氣急敗壞地指著段宏:“奸商,你給我老實呆著,等我們姑娘醒了給她賠罪!”


    葉傾淮急著將非晚抱迴客棧,百忙之中聽見這句罵,不由騰地迴頭,陰冷地朝段宏看了過去。


    隻匆匆一眼,段宏驟然渾身如墜地獄,腦海中一片空白,隻覺迎麵似有千軍萬馬衝殺過來,要將他大卸八塊。


    門口風雪撲進來,寒氣似挾著兵鋒之威,將段宏熱身子一撲,登時打了幾個顫。


    “見鬼了,一個小年輕,怎麽會有那麽陰狠的眼神。”


    葉傾淮是沒聽見這話。


    他雙手抱著非晚,步履如飛,可暗自驚訝不已。


    小師妹太輕了,軟軟地,他抱在懷中,就像抱著一支鮮柳。


    大毛衣裳都穿上了,還披著白狐裘鬥篷,可依舊弱不禁風,手腕纖細地露出袖子,嬌嫩的素手叫人忍不住想要給她捂一捂。


    抱去房間,大英媳婦替非晚除了帷帽,隻見非晚麵色蒼白,眼角有淚,忙摸了摸身子,嚇得直拍胸口。


    “二姑娘額頭冰冷,身上發熱,多半是風寒。”


    葉傾淮眸色一動,走到外頭向客棧掌櫃詢問,老板連連搖頭:“我們鄉野小店,附近哪有醫生?”


    正要再問,忽然一眼瞥見夢兒悄悄地捧了衣裳出來,那衣裳上麵竟沾著通紅的血跡。


    葉傾淮腦海裏嗡地一聲。


    小師妹流血了?


    她受了傷?


    葉傾淮焦躁起來,登時大步流星來到外麵楊樹林裏,尖銳地吹了聲口哨,他的侍衛暴風從不遠處樹下走出,三兩步就來到跟前。


    “主子。”


    “叫軍醫來,馬上。”完了又想起了什麽,“我師妹受了傷,是內傷。”


    “您讓軍醫給女兒家看病?”暴風一臉古怪。


    “他不會?”


    葉傾淮蹙眉,冷冷地斜睨過去,毫無商量的餘地。


    暴風登時住了嘴。


    兩個時辰之後,隻見軍醫背著兩個大藥箱,吭哧吭哧氣喘如牛,冒著風雪連夜趕來。


    葉傾淮一麵引著軍醫往非晚的房間,一麵很有經驗地低聲傳授:“你一個走街串巷的遊方郎中,手裏該搖個串鈴才像。”


    軍醫臉色變了變,連忙告罪,葉傾淮揮揮手,趕緊將他提留進屋,等軍醫問過診,卻是滿臉暴汗的樣子。


    覷了自己一眼,還不敢說話。


    “怎麽了?”葉傾淮臉色難看起來,目光也不由變為陰狠。


    “您師妹並非受傷,這分明是要看千金科。”


    軍醫不等他反應過來,就勾起腦袋,小碎步走到大英媳婦跟前:“這位大姐,請這邊說話。”


    壓低了聲音,悄悄地叮囑。


    “給小姐服些紅糖水,暖腹,若是能喝薑最好,喝不下也無需勉強……要多休息,注意身上保暖,千萬別在外頭走路,別給風吹了……她這身子弱不經凍。”


    “你在搞什麽,喝點糖水就能治好傷?”葉傾淮耳朵尖,聽得一清二楚。


    那眼神仿佛軍醫活得已經夠久了似地。


    他若不亮出點看家本事,以後就無路可走。


    軍醫似乎也明白處境,立刻跑去桌前提筆開方子,慌得差點寫出白字。


    “您放心,我這就開方子,保準讓小姐緩和下來,不至吃太多痛苦。”


    筆走遊龍,洋洋地寫了滿滿一頁紙。


    軍醫手指微顫著遞過藥方,葉傾淮接過之後,瞅了兩眼:“你留下,把藥煎好。”


    “是。”


    藥還未煎好,非晚喝了紅糖水醒過來,躺在床上渾身發痛,可得知自己是因為月事初潮提前而暈倒,羞得滿臉通紅。


    她正不知道該如何麵對葉傾淮,不料人家開口竟告訴自己一個好消息。


    “師妹,你放心,那個奸商已經答應了,四萬兩,山頭賣給你。”


    非晚不知道自己暈過去之後發生了什麽,當下不由喜滋滋地問:“是師兄談下來的嗎?”


    “也可以這麽說,用手談的。”


    非晚烏黑的眼眸眨了眨,隻見葉傾淮修長的手指動了動,燈下俊臉微揚,不由驚歎:“原來是下棋?生意人肯定不如師兄了,師兄你真聰明。”


    事情的過程可能並非這麽簡單,但是自己這次帶上葉傾淮,果然是明智的選擇!


    葉傾淮見狀,不由嘿嘿得意,又混過去了。


    “我最討厭奸商。”他說。


    其實不止奸商,就是奸人、奸邪、奸佞,他都討厭。


    這世上能有比他還奸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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