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頭便要走出花園,可非晚卻留意到一絲異樣,南邊忍冬籬笆下有幾個下人張頭探腦,似乎在窺視什麽。


    再近些,風雪之中隱約傳來女子的啜泣聲,嗚嗚咽咽,聽著好不傷心。


    非晚與西涼嫻不由對望一眼,快步繞過籬笆,隻見有個身穿紫羅蘭色襖裙的少婦,正倚著五角亭的柱子坐著,拱著瘦弱的肩膀,哭得直不起腰。


    “那是誰?”西涼嫻詫異極了。


    非晚唏噓,低聲告訴:“是大嫂子。”


    大堂兄西涼瑄的媳婦祁氏,過門似乎一年還不到,她們迴大宅那日,祁氏默默坐在角落裏,像尊透明人。


    “大嫂嫂,你這是怎麽了?”西涼嫻慢慢步入亭子,上前拍了拍祁氏。


    祁氏瑟縮著擦了擦臉,低頭一語不發,甚至還有些迴避。


    “呀,你的臉!”


    西涼嫻突然驚叫,直往後退開一步。


    祁氏白嫩的臉上青一塊紫一塊,左眼角腫得老高,像個發青的小包子,若不是人還幹淨整潔,真慘得像討飯的乞丐。


    非晚登時了然,就在祁氏身旁坐了下來,不忍地拉過那隻凍得通紅的手,輕輕安撫。


    西涼嫻也學樣,在另一邊坐下,露出不平之色:“大嫂嫂,是誰把你打成這樣?”


    “除了你大哥哥,還有誰?”祁氏淒然一笑。


    “為什麽大哥哥要打你?”西涼嫻瞠目。


    “昨日我去探視大姑姐,哪曉得大姑爺家來了個侄女,定要我替她打秋千,誰知她摔了一跤,還不小心把我也帶倒了,卻反說我故意推她。”


    祁氏想必內心鬱結,不吐不快。


    “我再想不到,大姑姐告訴你大哥哥我推人,我不過和他分辯了幾句,他就不耐煩了,把我打成這樣。”


    祁氏又嗚嗚咽咽地哭起來,聽著教人好不難過。


    “大哥哥不像是那種人。”


    西涼嫻仍不敢相信。


    “為什麽你們都這麽說?也是!他確實斯文,就是動起手來,也是連一句罵都沒有。打完了人,誰都不知道是他打的。”祁氏眼眶通紅,無比絕望。


    西涼瑄生得儒雅,罕言寡語,看起來不像壞脾氣的人,可非晚卻知道,這個祁氏最後是被折磨瘋掉的。


    隻是被折磨瘋了還不算,又被花如雪母女和西涼瑄倒打一耙,打上祁家,質問為什麽把一個瘋子嫁入西涼家,還糾纏不清地向祁家索要賠償……


    說到底這也是個可憐人。


    “打人是大哥哥的錯,你告訴大伯母了嗎?讓大伯母替你做主。”


    非晚瞅著姐姐有理走遍天下的認真勁兒,簡直語塞,果然祁氏目光黯淡下來。


    “婆婆還看著我笑,說男人都不會疼愛女人,隻能自己照顧自己。”


    西涼嫻聽了這個冰冷的迴答,半晌無言以對,憐憫地伸手在祁氏身上摸了一把,“你坐在此地多久了,不冷嗎?”


    不料祁氏搖了搖頭,手卻下意識地護住了小腹。


    非晚這才看出祁氏的肚子有些微微地隆起,不免一驚:“大嫂嫂,你是有身孕了嗎?那大哥哥他……”


    “他知道的,所以他沒有打我肚子,隻是把我撂在地下,拿腳踹我的頭。”祁氏淚如雨下。


    一股惱怒難以遏製地在胸口翻滾騰起。


    陡然間,前世亂葬崗的一幕驟然浮現眼前,西涼嫻肚子被殘忍地剖開,未及出世卻已成形的小外甥被從娘肚子裏活生生挖了出來,臍帶未斷,母子倆生死相依,死不瞑目地倒在那裏……


    非晚渾身顫抖,駭然掩麵,唬得西涼嫻慌忙站起來:“怎麽了?小晚,你哪裏不舒服?”


    “七妹妹,你不要緊吧?”


    就連祁氏也嚇到了,不安地瞅著非晚。


    非晚忍著不適,立刻扭頭勸祁氏:“大哥哥最好麵子,若知大嫂嫂在外哭泣,隻怕會抱怨你不懂事,張揚他的醜事,他若因此又打你,你豈不吃虧?”


    “是我糊塗,竟還不如七妹妹一個小姑娘明白。”祁氏神情恍惚,片刻後艱難一笑,可那笑比哭還難看。


    非晚連忙安撫:“大嫂子過門日子尚淺,慢慢就都知道了。”


    “我這就迴去了,謝謝你們,四叔四嬸生了一雙好姑娘。”


    祁氏含淚起身,緊握著非晚的手不肯放,神色遲疑了半晌,忽然湊到非晚耳際,非晚隻覺有帶著暖意的輕氣送來細微的聲音。


    “七妹妹,財不露白,小心有人打你們四房的主意。”


    非晚心下震動,麵色不由變了變,卻見祁氏憐惜地伸過手來,摸了摸她的臉,揮手相送。


    非晚謝過,與西涼姝一起告辭,先行離去。


    向前走不多遠,已經看不見亭子的飛簷,西涼嫻不由啐罵:“嫁禍一個孕婦,那大姑爺家的外甥女不是好東西!”


    非晚卻想到方才祁氏善意的提醒——財不露白,瞬間洞悉背後的真相,祁氏一定知道些什麽。


    “按理此事還不至於讓大哥哥對大嫂嫂動手,依我看,十之八九倒是與四姐姐的事情有關。”


    “怎麽會?”西涼嫻愕然不解,不由駐步。


    “張家吵著要退親,何等明目張膽,皆因過錯全在四姐姐,隻怕還要借機敲詐,向大宅勒索賠償,那數目小不了。”


    非晚眸色深深,將暗藏的玄機層層剝開。


    “可老太太疼四姐姐,大哥哥不好與三房置氣,偏這節骨眼上,大姐姐告了大嫂嫂一狀,大哥哥一口惡氣正無處散發,大嫂嫂就觸了黴頭。”


    前世大宅最後賠出一千兩封口,才算了解此事。


    銀子雖是從公中支出,但長房掌家,等於被剝掉一層皮,花如雪如何不喪氣?西涼瑄如何不怨憎?


    祁氏便成為無辜的出氣桶。


    正說著,眼看就要走出花園圍牆,忽然聽見後麵有人尖叫:“不好了,有人落水了——”


    “不好,會不會是大嫂嫂想不開,跳河了?”


    西涼嫻緊張地頓足,一跺腳就要迴去救人,非晚心中生出深深的憐憫,同時心下暗道不妙,慌忙一把將西涼嫻揪住,躬著身子搖搖欲墜:“姐姐,我頭疼。”


    一想不對,頭疼彎腰做什麽?連忙改口:“肚子疼、肚子疼。”


    “怎麽了,怎麽了?菱枝,快,快去請太醫。”


    登時把西涼嫻緊張到了。


    非晚立刻叫紅葉過去湖邊搭把手救人,然後自己倚靠著西涼嫻往迴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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