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祭酒何故不辭而別?難道是本督有什麽禮數不周的地方?”就在劍拔弩張一觸即發之時,尉遲寶琳卻露出了一副笑臉。


    他的聲音很和氣,臉上的表情更和氣,一點也不像要置他們於死地的樣子。


    難道他突然良心發現了?


    當然不可能!如今天策府眾人已經落入他的陷阱,生死隻在頃刻之間。他這麽說不過是想戲耍他們而已。


    就像貓對待老鼠一樣,聽說抓到老鼠之後貓不會直接吃掉,而是先要玩弄一番,直到把老鼠嚇得肝膽俱裂才開始下口。


    他想嚇唬薑沉舟,可薑沉舟卻偏偏一臉輕鬆:“豈敢豈敢,尉遲都督帶這麽多人替我們送行,怎麽能說禮數不周呢。”


    “薑祭酒果然通情達理。”尉遲寶琳露出一副擔憂的表情道:“其實這些日子涼州不甚太平,本督放心不下,隻好親自帶兵送諸位上路。”


    說到“上路”二字的時候,他故意把聲音拖得特別長,言外之意,不言而喻。


    薑沉舟依舊在笑:“都督的美意我們心領了,等我們迴到長安,一定會向朝廷好好誇耀都督的功績。”


    他也學著尉遲寶琳的語氣,把“功績”二字的聲音拖得特別長。


    尉遲寶琳臉色一變,卻很快恢複了平靜,搖著頭道:“長安還很遙遠,你們怎麽知道一定能迴去呢?依我看,你們是迴不去了。”


    薑沉舟盯著他的眼睛,問道:“哦,我們要是迴不去,都督打算如何向朝廷交代?”


    “本督當然會如實稟報。”


    “怎麽個如實稟報?”


    “如實稟報就是:天策府眾人迴程路上遭遇敵軍,因寡不敵眾全軍覆沒,屍骨遍尋無果。”


    “難得都督如此周到,連我們是怎麽死的都安排好了。”


    “那是當然,本督說過要親自送你們上路的,本督向來言出必行!”


    薑沉舟隻有苦笑,問道:“我們沒有選擇的餘地了,對不對?”


    尉遲寶琳大笑道:“薑祭酒是聰明人,你覺得呢?事到如今你還有得選嗎?”


    他雖然在笑,卻顯然已失去了耐心。


    大笑的時候他的手也慢慢的抬了起來,隻要他的手一放下,兩百弓弩手就會扣動弩機。到時候,所有人都會被射成刺蝟。


    薑沉舟早已猜到這個結局,可是他卻無計可施。


    其實在兩人言語之間針鋒相對的時候,他就開始思考脫困的辦法。


    他絞盡腦汁,卻發現根本沒有辦法,現在的情況是後有追兵,前有埋伏,兩旁都是筆直堅硬的山岩。四周沒有一處可以躲避的地方,也沒有任何岔路可以逃走。


    這也是為什麽尉遲寶琳會選擇這個地方的原因,因為這裏確實無處可逃。


    既然逃不了,天策府的人隻有一個下場——死!


    “看來我們都要死了。”薑沉舟看著秦笙笑道,他笑得很苦澀。


    “造化弄人,我們沒死在沙漠,卻要死在這裏。”秦笙看著他,也忍不住歎息一聲。


    “對不起,要是我再謹慎一點,也許……”


    “你不必責怪自己。”秦笙一臉平靜的說道:“其實這裏也不錯,你看這裏山明水秀風光旖旎,能葬身在這裏也挺好的。”


    薑沉舟笑了,當初在草原上迷路的時候,他就曾經說過類似的話。


    秦笙說得沒錯,這片河穀既清幽又寧靜,河水碧綠,沙灘潔白,河岸邊的蘆荻正在隨風搖曳,山岩之間時有飛鳥出沒追逐嬉戲,這裏本就是一片鳥語花香之地。


    可是突然間,一陣嘹亮的號角聲響了起來,河穀的寧靜頓時被打破。


    號角聲是從山岩頂上傳來的,山巔已多了一群騎士,盔甲鮮豔奪目,寶劍寒光閃爍,每個人都是英姿勃發、威風凜凜。


    除了中間的一個人,中間的一人沒有穿任何盔甲,手上也沒有任何兵器,但是他卻比任何人都更要引人注目。


    因為他就是當朝王爺——雍涼郡王李缺!


    看見李缺,薑沉舟露出了笑容。


    “王爺有令!所有人放下兵器!否則格殺勿論!”一道洪亮的聲音從山巔傳來,歌舒炎烈也來了,他就在李缺的身旁。


    他說的話就是王爺的命令,王爺的命令從來是不容置疑的!


    但涼州軍卻沒有發出任何動靜,每一個士兵始終一動不動的,作為軍人他們向來隻服從一個人的命令——涼州都督尉遲寶琳。


    然而尉遲寶琳會聽命與於李缺嗎?畢竟將在外,君令有所不受。


    他沒有聽命,卻也沒有下令進攻,他隻是按兵不動的站在原地,似乎是在猶豫。


    就在他左右為難之際,王府衛隊已經從山巔進入了河穀。衛隊一進入河穀就列成長隊,正好在天策府眾人和涼州軍之間形成了一堵人牆。


    接著,薑沉舟就看見李缺孤身穿過涼州軍軍陣,單騎朝自己走了過來。


    涼州軍的弓弩手仍舊殺氣騰騰的舉著弩。但李缺卻對他們視若無物。他的一張臉還是冷冰冰的,沒有一絲笑容,也沒有其他表情,有的隻是皇族的威嚴和驕傲。


    “為什麽你在的地方,總會出事?”來到近前,李缺皺著眉問道。


    “我也不知道,也許我是個災星吧。”薑沉舟聳了聳肩迴道。


    “你倒有些自知之明。”李缺道。


    “倒不是我有自知之明,而是除了這個我也想不到別的原因。”薑沉舟苦笑著道。


    兩軍陣前,生死攸關之際,兩人居然一臉輕鬆的開起了玩笑。


    “你不打算告訴我發生了什麽事?”過了一會兒,李缺才認真問道。


    “一言難盡啊……”


    “長話短說。”


    “我盡量吧……”薑沉舟歎了口氣,把事情的經過簡要的說了一遍。


    李缺聽完之後沉默了半晌,忽然道:“在此等我。”說著話他已調轉馬頭朝尉遲寶琳走去。


    李缺和尉遲寶琳麵對麵說了一番話,因為離得太遠,所以薑沉舟聽不到他們在說什麽。


    接下來發生的事,薑沉舟做夢也不會想到。


    尉遲寶琳居然撤軍了。隻見他揮了揮手,原本一動不動的涼州軍居然放下了兵器,他們有序的排成一隊,一步步的撤出了河穀,沒過多久,整片河穀裏再沒有一個敵人。


    天策府的人終於得救了,可薑沉舟心裏還有很多問題。


    他們到底說了什麽?為什麽尉遲寶琳會撤兵?難道他不知道這麽做的後果?


    這個問題的答案隻有李缺才能迴答。


    “我很好奇,你到底是怎麽說服他的?”薑沉舟忍不住問道。


    此時他們早已離開河穀,河穀不遠處就是一條平坦的大路,雖然已是深秋時節,但午後的陽光卻依舊很溫暖,溫暖得讓人忍不住想閉上眼睛,享受這難得的舒適。


    “我並沒有說服他。”李缺道:“我隻是告訴他,他不撤軍就是與我為敵。”


    薑沉舟追問道:“你有沒有想過,若是他真的敢與你為敵呢?”


    李缺冷冷道:“他有上千人,我隻有五十幾人,你以為呢?”


    他的意思已經很明白了,若是真的動手,不但是天策府的人,連李缺恐怕也會死在這裏,薑沉舟現在才明白剛才的一幕有多兇險。他隻有感歎:“幸好尉遲寶琳並沒有狗急跳牆,如果他……”


    沒等他說下去,李缺就打斷道:“沒有如果,謀害皇族死罪難逃,他沒有這個膽量。”


    薑沉舟問道:“難道他在涼州犯下的就不是死罪?”


    李缺冷笑一聲,道:“他犯的是死罪,可他卻不會死。”


    “為什麽?”薑沉舟不解。


    “因為他爹尉遲恭是開國元勳,況且此事一旦公開,不僅危及整個涼州的安危,更是會讓朝廷顏麵掃地。”


    李缺身為王爺,當然比薑沉舟更了解朝廷的內情,他的意思很簡單:朝廷的顏麵比什麽都重要,所以尉遲寶琳根本不會死。


    李缺接著道:“現在你明白了吧,朝廷根本不可能追究下去,處理這種事他們通常隻有一個辦法,他們的辦法就是……”


    薑沉舟替他說了下去:“就是掩蓋這件事。”


    李缺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你知道就好。”


    薑沉舟一雙眼迷茫的看向遠處,遠處是一片被重重雲霧籠罩的山,正如他現在心情一樣,也被愁雲籠罩著。


    “就算是這樣,我也一定要揭露他的罪行!”秦笙忍不住說道,她雖然也明白李缺的意思,可是她又怎麽會就這樣放過尉遲寶琳。此人不但殺人無數,更是害得天策府的人死傷過半。


    李缺看了她一眼,冷冷道:“你當然可以這麽做,不過一切都是徒勞無功的。”


    “可是……”秦笙正想反駁,李缺卻突然打斷了她的話:“沒有可是!這個世道就是這樣,難道你現在才發現?”


    秦笙不再說話,她當然不服氣,可是她也不想和李缺爭論下去,畢竟他剛剛救了自己。


    李缺也沒有再開口,空氣突然安靜了下來,隻有清脆的馬蹄聲仍舊在響起。


    噠噠噠……噠噠噠……


    一行人走了很久,眼見紅日西墜,晚霞滿天,沿途還不時可以看到挑著鋤頭背著籮筐歸家的人。


    有人的地方就有城,這是一座不起眼的小縣城。縣城雖小,卻有客棧,客棧裏有可口的飯菜、溫暖的熱水和幹淨的床褥。


    對於一路風餐露宿的人來說,還有什麽比這個更值得期待。


    更重要的是,這裏已不再是涼州地界,尉遲寶琳的威脅已經不存在了。其實從李缺出現的那一刻,尉遲寶琳就不再是威脅。


    看著天邊的雲霞,薑沉舟忍不住歎道:“你好像又救了我一次。”


    李缺淡然道:“你我之間勝負未分,你還不能死。”他的表情雖然冷冷的,眼神中卻帶著溫暖。


    薑沉舟失望的說道:“唉……虧我還以為你是專程來救我的,沒想到還是因為賭約,你讓我太失望了。”他故意搖了搖頭,又裝出一臉難過失落的樣子。


    李缺笑了笑,沒有說話。


    轉眼間,大地已被暮色籠罩。


    暮色降臨的時候,一行人已進了城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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